刘枫旻赶到焕明殿时,得知朱晖、钱兰西正与赵文硕议事,微微一惊,撇了眼淡定从容的恭王,暗自叫苦。
殿中,赵文硕听到刘枫旻已至,眼中豁然腾起光彩,可在听到恭王一同前来时又瞬间隐去,待见到二人并肩进殿,更是一抹阴鸷闪匿。
一旁的朱晖与钱兰西也有些错愕的相视一眼,探究的打量着刘枫旻。
“恭王深夜求见,有何要事?”赵文硕冷冷的扫了眼跪地叩拜的刘枫旻,将“免礼”二字送给了旁边的恭王。
恭王泰然起身,睨着刘枫旻微微一笑,道:“臣本与刘大人府中叙旧,见皇上传召,想到今日刘大人亲随死于非命,又得知元凶可能另有其人,担心是针对刘大人所为,深夜外出恐有危险,便随行相伴。”
错愕还未从朱晖、钱兰西的脸上完全退去,新的惊讶又起。
但随后的一声脆响与呵斥更让他们浑身一颤。
“朕说了,不喜欢蒙顶甘露,为什么还会端上来!你们将朕的话当作了什么!”
周公公一愣,旋即连连请罪,见赵文硕阴沉了脸,不予追究,才匆忙将茶杯端了下去,与刘枫旻擦肩而过时,还特地瞟了一眼。
原来是赵文硕静静听恭王回话的时候,静静的端起茶杯嘬了一口,结果嫌弃用错了茶而大怒。
这茶喝的可真是时候。
即使没有周公公的眼神示警,刘枫旻也明白其中意思。
蒙顶甘露向来是恭王最喜欢的茶品,年年岁贡得的最多。
嗯,这茶一定是难喝极了,不然怎么会让他的心肝宝贝这么生气。
唉,此时怕是换了茶也难平怒意。
刘枫旻想着嘴角不禁露出一抹苦笑,又正巧被赵文硕瞄到。
赵文硕轻吐口气,端正了身子,正视刘枫旻的眼中绵里藏针,“如此说来,倒是朕忽视了臣子的安全。幸得恭王思虑周全,若刘大人真有三长两短,的确是朝廷的损失。不过,朕怎么不知刘大人亲随的死另有别情?”
“老臣记得京兆尹不归恭王管辖。可恭王您知道的可真快。难不成今日也去了京兆尹府邸叙旧?”朱晖曾身为帝师,对皇上的脾性多有了解,也很早便猜到刘枫旻与皇上的亲密关系,见自己的两个学生情感受挫,急忙慈爱的想要引开话题。
恭王看了看朱晖,笑道:“本王并未深居宫中,也不似朱老您日日圣贤书不离,而是常微服于市井。李睿一案轰动朝野,市井传言向来迅捷,知道的快也是正常。”
话虽没错,但听起来不是那么友善,似在暗讽皇上与朱晖居深宫枉读书不闻窗外事,懈怠不称职。
刘枫旻忙对赵文硕解释:“国宝一案事关重大,臣叮嘱过下属与京兆尹不可向无关人等泄露任何线索,更不可私下做一些无谓的猜测与议论。恭王能为下官考虑,下官感激,但对案件的洞悉,也让下官惊疑。臣本想今夜再仔细审阅一遍卷宗与线索减少纰漏,明日早朝一起呈秉。纠察认证这是臣子份内的职责,案件一日未有确认就一日不可轻言,臣不愿说一些扑风捉影的消息烦扰皇上。望皇上息怒。”
这一番圆场不单缓解了在场人的尴尬,更照顾了参与办案的京兆尹与其他官吏的面子。
朱晖与钱兰西欣慰的挺了挺背脊。
赵文硕积藏在眉梢眼角的沉郁也渐渐消散,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温声道:“刘卿思虑周全,恪尽职守,朕深感欣慰,平身吧。”
直至听到最后三字,刘枫旻才稍微松了口气,起身一抬头,对上赵文硕点点温柔的目光,恰似凛冬里的星星之火,驱不走绕身的冷风与霜雪,却能带给他继续前行的勇气,将他全身暖遍。
他复又垂头,心尖的颤动未停,轻轻动了动膝盖酸麻的腿,将刚才怀念闲云野鹤日子的心收敛,忽然觉得伴君如伴虎也值了。
短暂的对视,也让赵文硕陡生的忐忑多疑安定。
他还是选择相信刘枫旻,相信他不会与恭王有任何情感的牵扯。
不过,公事上......
赵文硕墨眉微横,看向恭王,平淡的语气中带着碎而锐利的芒刺,“宦侍刚才报的恭王有事求见。莫非护送刘卿就是你的事?若真是这样,宫门外送别即可,用不着来朕的焕明殿直到现在还不离开吧?是担心朕会伤害刘卿?”
恭王未有半点惶恐,只是垂头恭敬道:“臣不敢。臣确有要事启奏,皇上此前所说东部岱、贞两国异动,臣想请命即日启程,以防边关隐患。”
赵文硕搭在案上的手微微一拢,嘴唇轻抿,沉吟须臾,缓缓道:“此事朕自有打算。恭王不必着急。刘卿留下,朕有话说。”
遣退命令一下,最先辞退的是朱晖与钱兰西,恭王略有犹疑,似乎还有话说,但嘴张了张终是没有开口,跟着领命跪辞,转身前深深的看了眼刘枫旻。
也不知都是从哪锻炼来的能耐,将一眼万年、望眼欲穿的情愫从一个眼神中展现的淋漓尽致。
刘枫旻领会后,简直哭笑不得。
恭王这是要他跪针板呐。
果然,殿内只剩下两人后,赵文硕漠然的端起重新呈上案的茶,浅浅的喝了一口,慢吞吞的搁置一边,略显失望的感慨道:“怎么茶换回来了,味道也不如从前呢?是时过境迁,还是物是人非。”
刘枫旻忍住笑,道:“皇上今天怎么总是和茶过不去。不喜欢再让周公公换就是了。不过,臣斗胆猜测,茶叶本身应该没有问题,可能只是今天......”
赵文硕吊起眼睛看来,语调中隐约一丝怒气,“那怪谁呢?怪内侍监?”
刘枫旻虽认为赵文硕不是是非不分,用处责无辜泄私愤的人,但还是正经道:“不,怪臣。是臣坏了皇上品茶的心情。请皇上责罚。”
赵文硕轻叱一声,起身悠悠的走近刘枫旻,只在身前停了一瞬,便倾身相拥,将脸深埋进他颈窝,闻着日思夜想的皮肤发丝上的淡淡清香,不轻不重的啃咬着一小块皮肉,似是惩罚,又似是在无言的倾诉。
“于公于私,我都不喜欢恭王,你应该明白。”
刘枫旻心头一荡,抬手环住赵文硕修长的腰背,一下下的轻抚,侧头亲了亲他微凉的耳垂,宽慰道:“我知道,让你担心了。我与他于公于私都不会有任何交心。”
赵文硕闷闷的嗯了一声,将刘枫旻搂的更紧,“这就当是你日后的保证。但今晚的事你还是受责罚。”
刘枫旻笑笑,正要接话,又听道:“就罚你为正三品提刑按察使司,前往豫东省领司法要政,清官风,正吏刑。隔日启程,不得延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