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园载满了梅树,而秋枫落叶早被细心打理之人一扫而尽。
梅枝上几朵花蕊半遮含羞,往里探去,一点斑色似血红艳。
董译成的管家从正堂走来,见刘枫旻一个?人在院落中?观花赏景,心里生出?一点悲戚,“刘大人,您要草民找的人,都在正堂候着?了。”
他遥遥想起,当年董少爷在淄杨建府邸时,还说起自己的友人刘枫旻酷爱梅花,若有时间定要邀请他一同前来赏梅,饮西湖龙井,话天下琐事。
可?谁知,物是人非,风雨如晦。
“彭管家,有劳了。”刘枫旻与?彭管家见过三四?面,知他是个?办事得?当的人,从前董译成助自己洗脱冤屈时,他也从中?助了不?少力,便?收起高官的架子,语气稍亲和?些。
彭管家听?刘枫旻话里不?显冷意,心中?暗卸了口气,随刘枫旻一同走向正堂的脚步一顿,忧虑道:“大人,有些话,草民哪怕万死,也必须要说。草民此前探访过当家的,听?说此事还牵连着?国宝与?朝廷大员,可?能会被判死刑。当家的是个?商人,为利而谋,但也绝不?是个?无底线,恣意妄为,草菅人命的人。草民相信当家的是无辜的,可?也知道这世道无辜受累的人数之不?尽,故而提出?暗中?走动关系,想帮当家早日解围。结果,当家的狠狠斥责草民,断然拒绝。他说,他不?否认自己平日有些官商互惠的行为,也知道其中?利害,但他问心无愧,根本没有干这丧尽天良的事。若是别的官吏来责查此案倒可?考虑从中?周旋,但是刘大人您亲自审理,大可?不?必。当家的相信您的决断与?能力。”
刘枫旻回头看向彭管家,见他眼中?的坚定与?当时董译成为自己辩护时一摸一样?,叹了口气,郑重道:“彭管家放心,若董译成是被冤枉的,本官必还他一个?公道。而且,若不?是信他不?是那般作恶的小人,本官又怎会来董家,命你?召集府里上下百来人口,等我?审查?”
彭管家眼底生出?一抹光亮,再没多说,领着?刘枫旻来到正堂。
刘枫旻方进正堂,见洛红、褚锋与?刘琪三人已在此恭候,而堂上泱泱挤着?近百来人。
董译成的妻子站在最首,身后跟着?一排的女子,衣着?不?算华贵,但比起下人侍婢却?有天壤之别,应是董译成的侍妾们。
“公子。”刘琪见刘枫旻走来,匆匆迎上,见他只穿了件单衣,就在外面迎风站了一刻,面色微带些怪责,想要握紧刘枫旻的手,为他取暖,可?也知时机不?在,便?只好解下自己的外衣,为刘枫旻披上。
刘枫旻肩上一重,可?暖意也慢慢回温,抬眼见刘琪今日倒是乖巧的又站离了他,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便?点头轻声道了句谢,而后将视线落在正堂上的董宅侍妾与?下人身上。
刘枫旻环过所有人,目光辗转最后还是定在董译成的侍妾身上,见她手上的红玛瑙镯,倒是玲珑剔透得?仿佛不?染尘灰,在整个?豫东都是难得?的珍宝。再见她脚上的绣鞋,金丝云线,是江南师傅的手艺,细数着?淄杨城中?能做出?这般绣鞋的绣房,也不?过二三家,而价格更是不?菲。
刘枫旻眉梢轻挑,噙着?抹似有若无的笑,低声问向身边的彭管家,“彭管家,那位夫人是深受董译成宠爱吗?”
彭管家视线一瞥而过,很?快就垂头附耳,不?解道:“并不?是,她反而是最不?受宠的一两个?。大人为何这么问?”
刘枫旻睨向小妾的眼更多几分探究,低“嗯”一声,不?做回答,反而再问:“那她的娘家,是有显赫的家世?”
彭管家忖了片刻,鼻息微重,冷哼道:“那位夫人不?受宠啊,就是因为她的娘家,她的娘家如同一个?吸血鬼一般,天天上门来要钱,她那哥哥现在还在外面欠了一屁股的债呢,赌坊要债都要到董家来了,娘家不?为她添乱就算不?错,更别说是支撑她了。当家的向来重情义,即使如此也不?曾刻薄对待她。”
刘枫旻细睨了眼小妾身上的锦衣华缎,见不?像假货,喃喃低语道:“可?那位夫人穿得?可?比正室还要好上一分,有些古怪。”
彭管家凑近两步探去,为防打草惊蛇,还特地一一审过,才复转身回到刘枫旻身旁,狐疑道:“奇怪了,据草民的印象,那位夫人以前是个?节俭的主,不?过也有可?能是她那哥哥给?的,她哥哥现在正在仇家的当铺混得?风生水起呢。”
刘枫旻眼底陡然一亮,心中?怀疑更重一分,明知故问道:“董家不?也有当铺,为何去仇家?”
彭管家显然从未细想过这个?问题,愣了半晌后,目光含恨地盯着?那位侍妾,愤懑道:“大人是怀疑那位小妾勾结外人?枉少爷对她还算亲厚,真是不?知廉耻的东西。”
刘枫旻眉梢一挑,眼中?一点精光很?快就匿过,沉稳道:“说这些犹是太早,不?过看来本官有必要去仇家当铺见见这位小妾的哥哥。”
说罢,他吩咐刘琪与?洛红一一按着?他先前交代的问题审过府里的下人,刘琪面色尚有不?甘,洛红倒是轻巧的答应了下来,竭心尽力地开始为刘枫旻审查董家下人。
而他与?褚锋,则去仇家当铺走一趟。
褚锋一路走得?飞快,自那日刘枫旻命他多多注意褚锋之后,他虽面上平常,心中?波澜就不?得?而知了,至少刘枫旻觉得?褚锋的心底已经有了洛红一方位置。
“若她是个?好人家的女儿,可?要等一切尘埃落定了,我?让皇上为你?赐婚?”刘枫旻跟着?褚锋身后,打破原有的宁静,语气轻松的调笑着?。
“不?必。”褚锋速度不?减,只是转头对刘枫旻淡淡说了句,“我?相信她的清白。”
刘枫旻带有几分不?正经的神色逐渐收敛下来,长蹙起浓眉,看着?褚锋□□的背影,幽幽道:“有些人,一辈子只动一次情,可?一动,会悔终生啊。”
褚锋自然听?不?见刘枫旻的话,他的声音低沉又暗淡,却?带着?理解与?无奈。
因为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因为情之一字,甘愿生死相托?
二人一路默然,最终停在了仇家当铺门前,安岩街三号。
彭管家先前介绍过,安岩街三号是仇家的当铺,而安岩街的八号,开于街尾的当铺,则是董译成家的。
“同一条街,两家当铺,自己的小叔子去了竞争对手的当铺做工,这确实说不?过去。”褚锋冷静的分析道,一双眼往店里探去的同时,已迈出?腿准备踏进店内。
“诶!”刘枫旻拦住褚锋,四?处搜了搜身上的挂件,手里摸了块白凤玉佩,眼中?流连不?舍,仔细揉搓了一会儿,问向褚锋,“你?可?有名贵物件,可?以给?我?典当的?”
褚锋睨了眼刘枫旻手中?的玉佩,随身摸了把短刀,刀上镶有大小两颗红宝石,扔给?刘枫旻,鄙夷道:“你?为何不?典当自己的玉佩?”
刘枫旻掂了掂手里的短刀,见是把稀奇的物件,径直走向店中?,抛下一句,“那是皇上给?我?的定情信物,他执黑龙,我?执白凤。你?若能等到洛红送你?东西的那天,你?就知道了。”
他再与?褚锋并肩时,褚锋的脸比往日更加阴沉三分,却?再不?似之前的疏离,让刘枫旻有意打趣的嘴角更上扬去,直到当铺店员招待他们二人,他才收敛。
“二位客官是要典当,还是要赎回?”店员训练有素,再加上仇子彦如今身陷牢笼,仇家生意一落千丈,能有个?人光临典当行,他自然热切。
刘枫旻想罢,再环一圈周围的店员与?掌柜,都不?是彭管家给?他的画像模样?,干脆操了口外乡音,道:“我?们是从外地来的,路上的盘缠被人偷了,身上只有这一把短刀,这可?是件古董,你?得?找个?能做主的来。”
店员眼珠一转,定在刘枫旻握着?的短刀上,两个?红宝石发着?夺目的光,才殷切道:“您来巧了,今日大掌柜正好在,我?去后面寻他。”
等店员去了后场,褚锋不?解道:“你?是怎知店里还有个?真正懂行的人?”
刘枫旻耸耸肩,将短刀正反都观察一遍,才漫不?经心道:“我?问过了,董家小妾的那位哥哥,姓余,是个?赌石爱好者,这可?能就是仇子彦愿意把一整个?店铺交给?他打理的原因了。这家店,外面打扫的一尘不?染,但你?细看门缝的边边角角,就能看到灰尘堆积,显然这当铺刚刚被人打扫过,却?又只想做做表面功夫,仇子彦现在在牢里,他的家人都在别地做生意,唯一能有点说话权与?行使权的,就属这里的掌柜了。但你?看,坐在门口的掌柜,不?怎么受人待见,我?们进来这许久,连盏茶都没为他添。显然,他们并不?巴结眼前这位,那后面怎会没人?”
褚锋不?声不?吭的点头,也没再多问,直到后门走来一个?腰肥膀原的男人,正用一双三角眼打量着?他们二人。
“在下余贵,是当铺的大掌柜。二位公子有名贵的东西要卖?”余贵的视线定在刘枫旻手里的短刀上,笑得?亲厚热切。
刘枫旻流连的摸着?自己手里的短刀,面色凄苦道:“我?们是听?熟人介绍来的,他上个?月也在您这儿典当的东西,说您眼光毒辣,人却?爽快,比巷尾董家好,这才把家里的传家宝拿了出?来。”
余贵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他上个?月成交了无数单子,具体是哪一笔自己也不?清楚了,干脆领了这份誉名,“你?们算是走运了,巷口董家惹了官司在身上,过不?久是人财两空,从他当铺支走的银票,谁敢要?”
刘枫旻抬头笑了一下,饶有兴致道:“官司?什?么大官司,您可?别骗我?这种外乡人,董家在豫东的地位,还是不?可?撼动的。”
余贵来回摩擦着?刘枫旻递过去的短刀,望着?那两颗红宝石的眼底闪着?贪婪的神色,咯咯笑道:“你?这把短刀,值四?百两。他那可?是杀头诛九族的罪过,你?要是不?信啊,就去他们那儿,取个?五百两走。”
刘枫旻面色忽而一沉,眼底的凌厉如阴风而过,在抬眼时便?隐下,取回那把短刀,恭敬道:“大掌柜,我?们可?否再考虑一番?”
说罢,他就有转身欲走的意思,谁知,身后的余贵似是以为他在借机抬高价格,撇撇嘴道:“我?最多再给?你?加五十两,整个?淄杨没有旁家会比我?更多。”
刘枫旻附以回头一笑,摆摆手,拒绝道:“不?了,不?过余掌柜今日给?我?们的东西,也不?止四?百五十两白银。”
等二人走出?了当铺,再绕过一条街巷,完全?避开了仇家店员的眼,刘枫旻才敢停下脚步,眨眼间,眼底已深邃寒凉,“董家的那位小妾,看来与?仇子彦关系匪浅。”
褚锋左右环了眼四?下无人,才冷声道:“我?们并未发布过消息,说偷盗国宝案与?董译成有丝毫联系,现在董译成身上,最多也就是个?假造赝品的案子,罪不?致死。可?小妾的哥哥余贵一口一个?人财两空,株连九族,看来是知道内幕的人。大人是怀疑,小妾与?仇子彦有染,而仇子彦利用董译成的小妾,栽赃董译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