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枫旻愕然望向小?风,挑了眉梢,笑吟吟道:“也是。我们还会在贾宅呆上几日,你可别‘用情太深’哦。”
小?风勾着嘴角,眼底的凄色片刻便逝,听见钟声敲响六下,心底似是想起什么?要事,匆匆忙忙道:“小?风不会,爱情这件事不可勉强。放饭了!那小?风就先告退了。”
刘枫旻等目送走了小?风,脸上的调笑才慢慢变回郑重,走到内室,不愿再提洛红一事,哪怕褚锋心知肚明,也不想再触痛他的伤口,干脆道:“夜间,去贾宅库房走一趟吧,查查他们的银锭还有没有官银的铸印。”
褚锋淡淡应了声,目光浮沉,晦暗不明。
二人沉默半晌后,刘枫旻对上褚锋眼里闪过的流连与相思,叹道:“小?风都知道的道理?,你怎么?不懂呢?”
这句话讲得?极淡,伴着一声轻叹,落地无?声,却如此在褚锋耳中回响,不绝于耳。
褚锋并没再应,自顾自的坐着手里的事,等到明月在天边亮起,今夜出了一轮玉盘外,还有繁星点缀。
他兀自出了门,再回到刘枫旻屋内时,面色沉郁,失望道:“库房的银箱中,再没第二个银锭是‘永安贰年’,与你先前猜想的不一样?,贾家不过是寻常商家。”
刘枫旻倚在桌案上,沉吟片刻后,转目望着密云遮月,半个时辰前的光亮,陡然转暗时,心中亦如黑云遮日,幽幽道:“明日再去拜会一次洪梅夫人吧。”
尾音方落,在幽深静谧的暗夜中一声尖锐的叫声响彻整个贾宅的门庭。
褚锋原本欲往刘枫旻门外迈去的脚步猛的滞住,回头望向刘枫旻,冷声道:“是洪夫人的声音。”
说罢,他便与刘枫旻?时起身,往门外冲去。
褚锋动作极快,遥遥望见洪夫人院落中一袭黑衫飘过,转眼间便闪到那人身后。
那人似早有准备,也想好了脱身之?策,极快地洒了烟灰,迷了褚锋的视线,刹那间,他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刘枫旻随后赶来,疾步行径地朝屋内奔去,踹开?洪夫人门时,已见到一张苍白?色的脸,在地上苟延残喘着,意志昏沉,低低诉着:“朗杰,朗杰。”
贾宅的下人很快便至,本就不大的院内立刻变得?人影泱泱,灯笼的光幽黄晦暗,打在贾老爷的脸上时,面色却带着狰狞与畏惧。
刘枫旻在地上捡到一封血书。
信中寥寥数字,确是字字诛心,透着腥浓的血水味。
贾老爷走近房中,一把夺过刘枫旻手中的信,语调颤抖的念出:“今日是我的葬期,你为何不与你的儿子一起来陪我。”
原来,朗杰就是他们夭折的儿子。
他将那封信撕得?粉碎,猛地跪在地上对着门外,嚎喊道:“诗音,你放过我吧。十年了,你怎么?还是不肯瞑目呢?”
刘枫旻听着贾老爷口喉中破碎的呜咽,如?一个被逼疯了的亡灵,脱了躯壳,游荡在暗夜中,气息渐短渐弱。
他从自己的怀中摸了什么?出来,泛着硬冷的光,面色忽而漾起淡淡一层笑意,冷笑道:“如果我死了,你就能放过我了。”
怀里的银器,是把短刀。
褚锋眼疾手快,抢过了贾老板手里的短刃,伴着银器咣当落地的声音时,人群里有一双阴冷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意。
贾老板有心寻死,却再难短见,咳声更重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管我贾家的私事?”
刘枫旻不答,细细闻了闻方才手里沾上的血渍,虽是?意泛着腥臭味,却还伴着另一股松香。
这味道,是……
刘枫旻蹙眉略一思索,抬眼向人群望去,见除神色慌张的下人外,只有小?风与管家的神色,透着点难以言明的古怪。
他扬眉一转,轻笑道:“若是为了个罪犯,自行短见岂不是便宜了他?根本不是什么?怨灵附身,这封信是府里的人亲自写?的,目的就是为了装神弄鬼,取您与洪夫人的命。”
话方脱口,下人议论声鼎沸而来,皆翘首等着刘枫旻的后文,只有二人垂目不语。
贾老板一时讶然,凄苦的面色稍有缓和,莫名道:“刘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枫旻从地上起身,缓缓走到庭外,闻了闻晚风的清爽,再回到自己指尖时,扬声道:“这血书上的红墨,不是人血,而是章泥。章泥被风晾干后,也会呈现殷红一片,细观之?下与血迹无?异。唯有那松木香,骗不了人,是用来让章泥快速成印的必须。”
贾老板一愣,捡起被他撕碎落的一地的信件,再问:“可是府里的下人都看到了黑色的长发飘过中庭,可?一时间洪梅就遇害了。”
刘枫旻想了想,环了一圈下人,嘴角噙着抹了然的笑,道:“那是因?为凶手还有帮凶。”
贾老板一脸怀疑,胸口溢着疼痛,咳声不断传来,让他几乎缓不过气来,只好拿出胸口的沉香。
未等他重吸一口时,刘枫旻忽而打断道:“贾老板,我奉劝您,日后这种香料,还是少吸为好。您的咳疾,若是不吸这些沉香,能好的快些。”
贾老板的手微微一颤,思绪辗转间,目光落在管家身上,慢慢开?口道:“难道?”
刘枫旻叹了口气,放缓了声音道:“沉香助眠,确在燃尽时形成许多细小?的粉末,您的书房四处密闭,粉末出不去,漫在空气中,进入您的鼻腔,怎可能不生喉炎?而您的头疾,恐怕也是这沉香所致吧,我在您书房呆的不过半个时辰,出门时已感眩晕,沉香中掺了一位药材,命唤蘼迭草,人吸了过后,慢慢会依赖成瘾,失去理?智。”
贾老板摇了摇头,时至今日才知自己深受其害多年,怒目圆睁地指着管家,道:“我待你不薄,你为何害我?”
管家面色平常,冷哼道:“刘公子说话要讲证据,您只是个船商,懂什么?医和香?”
刘枫旻淡然地笑着,蹲低身子,凝着一直周身发着颤,默不作声地小?风,慢慢吐字,“今日小?风与我说过一些府里的事情,你是他的恩父。所以你要做的事情,他一定会帮你完成,比如报仇杀人。府里能用得?到章泥的,除了老爷、洪夫人外,就是你了吧。你大可以说有人偷了你的章泥,嫁祸于你。不过松油有个特点,它会附着在人体表皮,欲酸就会凝固。你哪怕将味道与颜色洗尽,也会留下把柄,要让人去炊室拿碗醋,试一试吗?”
“你到底是谁?”管家见事迹败露,再无?隐藏可能,声色欲绝,漫着无?尽痛苦。
“都督佥事,曾任大理?寺卿,刘枫旻。”褚锋将管家制住,沉声回过。
一时,庭中哗然而起,下人接连下跪叩拜。
说罢,小?风乍然抬头,对上刘枫旻的鹰目,双膝弯下,怯声道:“刘公子,刘大人……”
刘枫旻多少有些?情小?风的遭遇,将他从地上撑起,温暖的理?了理?他鬓角的碎发,扶着他的额头,淡声道:“不必跪我,以后别在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了。”
小?风眼角涌起水波,哑着嗓子朝管家奔去,开?口求道:“求刘大人饶我义?父一命。”
刘枫旻回看了眼屋内的贾老板与洪夫人,见二人气息仍存,假以时日也能恢复康健,眼神如炬道:“你为何要伤害他们?为财?”
管家如一汪死水的眼底闪过阴鸷,随意的笑道:“为了心底的恨意。我忍了十年了,这几日我知道那女人外面还有个情人时,再也忍无?可忍了。诗音就因?为这么?个荡妇,白?白?亡了命。她的情人找上门,原是个赌徒而已,开?口要价就是五十两,我本想把这件事告诉老爷,但?转念一想,这对狗男女就该死在一起,所以我今晨出去给?了他五十两碎银,让他今晚离开?那个女人。”
刘枫旻默不作声,只等管家讲故事说全,耳后传来贾老板声声低叹,方觉贾府的故事尚未诉到正文。
管家低低笑着,面色勉强冷静些许,眼底的肃杀之?意依旧不减,“老爷的发妻诗音,原本是我的心上人,可奈何他家世代从商,而我只是个跟在他身后的穷小?子,所以二人很快相恋了,而我选择默默在诗音背后守候就好。可是,谁曾想,他们二人结婚没两年,那女人就住进了家门,她还有了一个孩子。那天,诗音听到老爷与她说若是孩子生下来,是个男孩,就娶她为妻。她气不过,选了跳河自尽的路,那晚上我将她从水面上捞起时,抱着她的身体,是那么?的冷,一如她这两年的心。可是,头七刚过,那女人就生了个儿子,老爷再想不起他的结发妻才亡,忙着迎她进宗,不该死吗?”
刘枫旻听着贾宅的恩爱情仇,多少有些唏嘘,悠悠想起小?风之?前说过洪梅的孩子夭折,皱起眉稍,“孩子……”
管家的嘴角裂出一丝狰狞的笑,开?怀道:“被我杀了。我做成天降诅咒的样?子,怨灵来门,他们两个人都心中有愧,所以老爷就没有让那女人变成正妻。
刘枫旻目色渐深,眉宇间满是凌厉,一把荒火烧在胸膛,怒声道:“稚子无?辜!你自以为你是个执法者,却没曾想过你早已手里沾着鲜血,灵魂变得?污浊不堪。”
小?风紧攥着管家的袖子,目色仓皇,显然他并不知道这贾宅背后藏了那么?多的故事,一口一个义?父,却叫的再没方才自信,“义?父,杀人可是死罪啊。”
管家将他推远,哂笑道:“你只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没资格管我。”
小?风被推倒在地,双手磨出几道红印,来不及掸灰,向刘枫旻跪着爬来,求道:刘大人,您救救义?父吧。”
刘枫旻望了眼身后贾老板愧疚的神色,再见管家被仇恨蒙上双眼的猩红目光,低叹了口气,扶起小?风,正色道:“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能救自己。”
月下门庭中,灯火幽微。
刘枫旻回到卧房时,揉了揉疲倦的双眼,吵杂细碎的议论声终于消逝,只剩下夜鸟腾空时,发出的声声低鸣。
“你既然袒露了身份,明日一早便离开?贾宅吧。这儿也查不出什么?了。”褚锋见刘枫旻身形俱疲,开?口提醒。
刘枫旻恍若未闻,兀自思量一会儿后,摇头道:“管家有一句话让我很在意,她说洪梅时常拿贾家的钱贴补那个赌徒。既然二人有金钱来往,而贾家再无?半点破绽,我们兴许一开?始就寻错了方向。”
褚锋倚在门前,诧异道:“你是怀疑赌徒手里的银子是官银?”
刘枫旻仍旧合着双目,声色平缓,细细分析道:“也不一定,单是一锭碎银,也有可能是她日常采买时,与人淘换而来。但?赌场确实?是最有可能藏银换钱的地方,而且那日我们遇见洪梅时,她还说过自己急忙要去一个地方,才来不及回家取银子。城门口,还有一家赌场,远富盛名,若是要用来救济情夫的银子,便不可能往贾家账房上取,应是她自己日常的碎银。”
思索片刻后,褚锋只是点了点头,心领神会道:“去赌坊看看?”
刘枫旻睁眼望向褚锋时,眼底已然装着笃定,“去,但?是还要再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