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城郊,迢迢更漏一声声从远处传来,打更的老人正不紧不慢地走街串巷,这一处荒僻的角落里,充斥着他沙哑而绵长的声音。
落雪难融,天气新凉,疏疏落落的房屋中,各家的主母或是下人都已经点上了取暖的小火炉,如墨夜色中,它们橙色的光晕闪着微弱的光辉,时隐时现,让人感觉下一刻它们便要熄灭。
这时,不知何处传来“吱呀”一声。
一处废宅外,半掩的门被悄悄地打开。宅子中探出了两个头,正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
过了片刻,其中一人缩回了头,压低了声音,犹犹豫豫地道:“小姐……咱们当真要逃跑啊?这万一要是被二老爷抓到,会把我打死的!”
另一人仿佛十分讶异她竟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不容置疑地道:“当然要逃啊!不仅是我逃,你也别怕,跟着我就行。留在这鬼地方有什么好的,难不成你也想以后嫁给那帮土匪?”
说着,那被称为小姐的女子转了转眼睛,似乎已经确认四周没有什么其他的人,便弯着腰拎着个小小的包裹从宅子里走了出来。
不过那丫鬟便不像她这般轻松了,此刻她还有一只脚正卡在门内,死活也出不来。女子转过头来招手催道:“走了呀,碧沙,你还在磨蹭些什么?”
碧沙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委屈道:“小姐,快来帮帮我,这些行李我怎么也拿不出来。”
女子闻言无奈地提了提衣裙,急急走到那门槛前去推那宅子的门,可是,无论她怎么用力都推不动。
她急得咬着牙跺了跺脚,然后往门内看去。
果不其然,五六个巨大的包裹正好死不死地躺在门内,恰好把门卡的死死的。
女子瞬间感觉眼前一黑,指着那些包裹恨铁不成钢地道:“碧沙啊碧沙,我该怎么说你好?我们是逃跑的,又不是游山玩水的,你带这么些东西做什么?”
碧沙被骂了,有些失落地红着眼眶道:“我这带的已经是少的了,这些东西可都是小姐平日里要用的!而且那便服我也只备了五套,金钗银钗,玉佩银镯也只带了三盒,什么胭脂水粉的更是挑着捡着拿的。别的不说,外面的东西没有个干净的,这碗啊筷啊的,可不得带上些……”
那女子听到碧沙颇有要絮叨个不停的架势,赶忙头疼地打断她,生无可恋地道:“行了行了,看你这心操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去京城赴太子殿下的选妃宴呢!”
碧沙一听,拍了拍额头,恍然大悟般地道:“啊?难不成小姐这次逃掉是为了去太子殿下的选妃宴?那……那……那我这替小姐准备的东西,也委实太少了些……”
说着,她抽了抽鼻子,继续道:“老爷夫人若泉下有知,定然对碧沙失望极了,呜呜,是碧沙对不起徐家的养育之恩。”
女子不可思议地看着碧沙,简直要被气笑了,她满脸温柔而又咬牙切齿地道:“谁要去太子的选妃宴了!我是造了什么孽才碰上你这么个笨丫鬟!算了算了,算我倒霉,不管这些了。你赶快先出来,我来帮你把这些东西拿出来,路上赶紧卖掉换银子,要不然我们俩走不到江南就得被累死!”
碧沙闻言赶忙用力先把自己的脚从一堆行李中拔了出来,然后手忙脚乱地理了理衣襟,小心翼翼地道:“小姐……你行吗……?”
女子忍住了再去数落碧沙的冲动,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狠狠地点了点她的额头,恨恨地道:“那还能怎么办,我不行也得上啊。”
说着,她豪气冲天地卷起了两只水袖,伸出两只藕白色的手臂,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十分吃力地将最上面的包裹抱了出来。
然而待她攒好了力气要去抱那第二个包裹的时候,却突然听见宅子里面传来一声中气十足而又让她牙痒痒的大吼:“来人啊,小姐跑啦!快把小姐抓回来!”
女子转瞬变了脸色,也顾不上什么行李不行李的了,一把拉过碧沙的手,拔腿就跑。
不过还没跑上两步,碧沙就已经气喘吁吁了。她一边心疼着自己的行李,一边强撑着一口气吼道:“小姐,仪态!注意仪态!”
女子顶着满头的黑线,心道这丫头的小脑袋瓜是不是被浆糊糊上了?
宅子内的家卫已经追了出来,凌乱的脚步声在她们身后越来越响,他们手中举着的火把也越来越亮,甚至影子都已经映到了碧沙的前方。
女子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仪态,胡乱拢了一下飘散的长发,手指微曲,放在嘴唇中打了个呼哨。
黑暗尽头,一匹枣红色小马疾驰而出。那小马看上去有些发育不良,恹恹地甩着尾巴,跑了几步就慢悠悠地停了下来。女子瞬间十分后悔自己以前为什么要养这么一匹马,不过这个时候,她也不能再挑三拣四的了,伸手抓住缰绳,利落地一个翻身然后上了马。
碧沙在马下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有些为自己到底要不要上马以及该怎么上马犯愁。
不过片刻后,她便感觉到手上猛然一紧。原来是那女子将她拉上了马,她睁大了眼睛,惊呼着坐在雕鞍的后方。
女子头也不回,只喊道:“碧沙,抓紧了,别待会被甩下去了!”
碧沙还未来得及诚惶诚恐地应一声是,小马便撒开了蹄子拼命地往前方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