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当时刚刚十八岁的萧恒听罢,在寂静一片的大殿上轻笑出声,云淡风轻地道:“王子若真的想要阿伽梅,何必做这么多文章?萧某现在便能给你许多,十分之一,岂不太少?”
可汗嫡子没想到竟然有人这样回应,沉默了片刻讶异道:“哦?侯爷此话怎讲?”
萧恒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绛红色的朝服将他的身躯衬得修长而笔挺,长发垂在肩侧,呼吸间长长的羽睫轻颤,眼角微扬,眸光中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慵懒,却又仿佛幽深莫测,简直明光逼人。
他也不答话,只是随意地拂了拂衣袖,然后命内监去牵来一匹黑羽军的战马,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翻身上马,淡淡地道:“王子稍等,萧某去去就回。”
烈鬃黑马载着萧恒疾驰而去,那一抹红色的背影紧紧地牵动着众人的视线。可汗嫡子看着渐渐远去的萧恒,心中陡然升起了一股不安。
不过这种念头仅是一闪而逝,他很快便紧攥着酒杯安慰自己——不能因为萧恒之前在战役中的表现凶悍便认怂。毕竟他为了这场谈判早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整个部落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绝对不允许失败。
半个时辰之后,可汗嫡子刚刚喝完一壶温酒,金銮殿外的一阵欢呼盛便传入了他的耳中。
萧恒眼角带笑,坐在马上飞驰而来。灿烂的日光洒落下来,将他的皮肤映成了淡淡的金色,引得众人纷纷侧目望去。
少年人身穿飞扬的红衣,墨黑长发在风中恣意飘扬,逍遥潇洒,风流至极,如同踏云追风般在百姓们的沿街相送中纵马高歌,简直让人移不开眼。
到了金銮殿前,萧恒便一个纵身轻巧地跃了出来,堪堪在可汗嫡子的面前停下,十分随意地将手中拈着的那一枝明艳而动人的阿伽梅抛到了可汗嫡子的怀中,勾唇有些魅惑地笑道:“喏,你要的东西。”
可汗嫡子掀起眼皮,强自压下心中的忌惮和异样,始终未去拿起那一支阿伽梅,只是阴恻恻地问道:“长平侯这是何意?”
萧恒扬了扬眉,淡淡地道:“王子竟然不要?那看样子王子是已经忘记了这枝阿伽梅的来历了。”
说着,他也不去理会可汗嫡子的疑惑,只是先慢悠悠地下了马,然后唇角带笑,从容地走到了大殿的中央,才转过头来看着可汗嫡子道:“若我未记错的话,三十年前,北辽便曾降于中原前朝了,当时的可汗迫于中原的压力为我们进贡了阿伽梅的种子,还亲自押送了自己的长子,将他软禁在大报恩寺中。我为王子摘来的这枝阿伽梅,便是当年的质子在大报恩寺中整日虚度光阴时栽种下的那一株……”
萧恒的声音虽不高却掷地有声,仿佛一个字一个字砸在可汗嫡子的胸口。他微微转过头来,完全无视了四周面面相觑的众人,只玩味地笑着,然后凑到他的耳边,仿佛耳语一般轻声道:“此番我纵马前去寺中,仿佛还能看到当年质子终老于大报恩寺中的模样呢……”
萧恒戏谑的语气中仿佛蛰伏着危险的猛兽,可汗嫡子大惊,瞬间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因为用力过猛,甚至踉跄了几步才稳了下来,面色惊惧地指着萧恒道:“你……你……你……!”
萧恒没事人一样转身落座,捏起面前的点心津津有味地吃了一口,才慢悠悠地道:“你什么你啊?我寻思着,这一枝梅花,该抵得上那十分之一的份额了吧?”
可汗嫡子铁青着脸,嘴唇抖动着,半晌之后才终于艰难地道:“长平侯说的是……两国重修旧好,本不该为此等蝇头小利斤斤计较,是我……唐突了。”
说完之后,他认命而苦涩地闭上了眼睛,不去看周围的北辽侍从那或愤怒或怀疑或指责的目光,因为……他没有办法。
萧恒是在威胁他,而他,冒不起这个险。
萧家究竟有着怎么样的历史,他是再清楚不过了。
三十年前,便是萧家那雷厉风行的老侯爷将他们赶回了北疆的都城,逼得他们屈辱投降,彼时他虽未出生,却往往能从父亲的口中听到些许关于萧家的传言,他们拥有着一支又一支装备精良的火器部队,打起仗来完全是单方面的屠戮,北辽军士往往血流成河也不得进寸土。
三十年后,他清清楚楚地从萧恒身上再次嗅到了那种属于萧家的危险的味道。事实上,他毫不怀疑,若是他真的不识相地坚持要那十分之一的份额,萧恒绝对能当场宰了他,连终老山寺的机会都不会留给他。
可汗嫡子松了口,一众官员顿时如释重负,守城的禁军听闻更是欢呼雀跃,消息一传十十传百,萧恒的声望一时间水涨船高,接近十年的时间里,人们第一次忘记了萧恒身上背着的弑君污名,甚至背地里还会偷偷称颂于他。
而彼时刚刚加冠不久的周迟,尚还是一个小小的禁军统领,当日恰好在金銮殿上轮值,那时的他,看着比自己还小上几岁的萧恒,眼中满是艳羡和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