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卿知道他向来不说假话,一面跟着他往前走着,一面认真想了一番方才的情景,猜测道:“裴公子是说,这一套银头面当真十分配我么?”
她低头瞧了手里的绢布小袋子,研究起了袋中的小首饰与自己惯常戴的有什么不同来,模样与喝汤时的一板一眼十分相似。
裴瑾瑜见她又露出这幅认真到极其可爱的神态,不由失笑道:“姑娘多虑了,在下所说‘不错’并不指这首饰,而是其他。”
阮卿在有关裴瑾瑜的事务上向来是仔细认真的,闻言下意识地回道:“不是首饰相配?那小贩总也没说太多话,其他的便是……”
其它的是什么?
阮卿忽然卡了壳,不敢置信地慢慢睁大了眼睛——难道是早生贵子,白头到老么……
那位高大冷俊的中书令侧身看着阮卿胡思乱想,语气之中还带了一点温和的笑意:“他说青云灯节上每一个年轻女子手中都拿着新首饰,虽然那些东西材质与工艺都配不上你,但不论如何,其它女子有的东西,我也必定不会让你少。”
戴着兔儿面具的小姑娘手中拿着青云灯节惯常贩卖的绢布袋子,乖乖地跟在高大俊逸的玄衣公子身后,听完这段话悄悄地红了脸。
她和他走过青云灯市,和所有互相倾心,前来游玩的少年少女们一模一样。
*
夜色渐深,前来灯市游玩的公子小姐,商人百姓们渐渐离开,裴瑾瑜将阮家的小姑娘送到了青云街与西市的交汇处。
阮家的马车上一直燃着炉子,但一贯怕冷的阮卿立在微微萧瑟的寒风之中,却是犹豫了许久还不愿上去。
裴瑾瑜站在她身侧,两人一同沉默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道:“阮姑娘,请恕在下冒昧。”
他自衣襟里取出了一只精致的玄色革丝囊,向阮卿递了过来:“一眼所见,这枚玉佩便让在下想到了你。”
裴瑾瑜递过来的手稳定有力,掌心中名贵的玄色革丝囊在长台灿然的灯火下隐隐生光。他的神色是一向的平淡,眼中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愿姑娘喜欢。”
玉佩是大秦男子女子相互定情的信物,裴瑾瑜寻了皇城之中最好的一对玉佩,用一年仅得三尺的革丝做配囊收进去,此时却难得有些紧张。
阮卿面上染了一片红云,满心几乎要飞起来的喜悦。她明明立在冬夜长街,却似乎是身在四月间繁花如画,草长莺飞的春日江南。
裴瑾瑜一直专注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明亮的灯火将她柔软的唇与小巧的下颌映得无比温柔。她细白的手指放上自己掌心,将那只名贵而精致的革丝囊收了过去的时候,留下了一点隐约的暖意。
阮卿因为难以按捺下去的羞意,目光只落在裴瑾瑜手上,声音也是轻轻的:“多谢裴公子。”
在明亮的灯火下,阮卿本是无意间目光扫过了对面高大的裴家公子的手,却是忽然一凝。
他的手是修长而骨节分明,让她看了便会想到云宁山庄惊鸿一瞥,窗内公子提笔时淡漠端华的姿态,如今手背却有一道明显裂开的黑色疤痕。
阮卿顿时微微睁大了眼睛,走到了裴瑾瑜的右侧细看,却是越看越心疼不已:“冬夜寒凉,裴公子手上的伤一定要好好上药膏裹好才行。”
她幼时磕着碰着了,母亲穆夫人都会仔仔细细抹好药膏,从未让她在冬日受过伤口冻裂的苦楚,而裴瑾瑜手上这疤痕明显是再次被冻伤了,根本就未曾处理的样子啊。
裴瑾瑜见阮家的小姑娘定定地瞧着自己,满眼的心疼不忍。他早已习惯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此时却在这位阮家小姑娘的目光下微微蜷缩了手指,不自然地往后退了一步解释道:“喝茶时不小心落下了盏,无妨,过几天便会好。”
小小的阮家姑娘脸上本来还带着微红,见裴瑾瑜轻描淡写地回避了处理这已经显出冻伤的手,急切之下拉住了他的衣袖:“公子怎可如此轻慢自己?”
她柔和轻暖的声音里满是恳切,甚至还有点焦急地抬头劝道:“公子是圣人近臣,位列中书令之尊,常常需要提笔,手上伤口若不去医馆好好治理可怎么行?”
裴瑾瑜从未被人如此关切,此时的第一反应便是推拒,可却被阮卿的小手牵住了衣角。
玉指纤纤,在玄色衣衫的对比下更显出一分脆弱的美。她的力道也是轻轻的,比春日柔软的柳枝拂在文人墨客身上时还要轻软,却让曾经能够单手将人按在墙上差一点置于死地的裴瑾瑜,再也无法后退分毫。
阮卿见他并不开口,急得眸子里泛出了水光。她湿漉漉地瞧着人的时候,连铁石心肠的人都忍不住心软:“裴公子,请让我带你去医馆吧。”
裴瑾瑜被阮家小姑娘细白的玉指拉住了,眼中飞快地闪过了一丝茫然。
他习惯独自面对一切不公,可他从来没有感受过这般的温柔和善意。骤然被如此对待,第一个反应竟然是要推拒,回避,离开。
可裴瑾瑜垂眸见到阮家姑娘柔软的,充满了心疼的目光,下意识的回避和无措,却是渐渐的如冰雪消融。
小半个时辰后,西街最出名的医馆仁心堂迎来了两位戴着狼头和兔儿面具的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