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之声》里说京都这座城市,热,燥热的热,像一个大火炉,喧嚣的马车声中是听不见蝉鸣的,夜里涌动的热浪,分分钟就会溺死人。
陆三冬看到公司发过来的通知时,恰逢窗外最后一抹日色淡去,黑夜翻滚降临。
吴佳寅拿着手机暴躁地跟老总打电话,就差把对方从电话里拽到跟前了。冯媛也在忙,她忙着给文化局的人打电话。一个个的,脸色阴沉得不像话。
陆三冬把房间里的空调温度又开低了些,试图给这两人降降温,当然,也包括她自己。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封杀,再令人委屈不过。她陆三冬出道一年零七个月,拍完三部业内公认的佳作,自认为对得起观众的眼睛也对得起国家要求。她当然知道这不是公司脑子抽风的临时决策,公司捧她还来不及。但流音的竞争力与话语权毕竟还是太小了,以至于上面一有人开始打压,就瞬间崩溃。
陆三冬从来不否认自己喜欢演戏,不然也不会对剧本和导演再三挑选。这次的举动毋庸置疑地影响了她今后的发展,但此刻真正令她担心的却是这个不惜通过打压她来针对赵云泊的人。
她都忘了自己几个小时前才跟这个姓赵的吵过架。
“陆姐姐,”挂断电话的冯媛撅着嘴坐在沙发上,“你惹到什么人了吗?这太不正常了,怎么可能因为这种捕风捉影的事件就遭封杀,还是在风波都平息后才封杀,这摆明了就是有人在针对你。”
吴佳寅把手机扔在桌子上,直接敞开话题开门见山地说道,“我觉得我们不是被针对,而是有人在杀鸡儆猴吧。”
“不全对。”陆三冬摇头,直截了当地否定吴佳寅的猜测,“平息风波这件事是她处理的,封杀不是她。”
冯媛想起那姑娘,焦急地说道,“那陆姐姐,封杀这事她能摆平吗?我就纳了闷了,文化局那群臭不要脸的,不给办事还敢收钱,真不怕噎死。”
陆三冬眯着眼睛看着窗外,她抿着薄唇,脸色苍白,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一下又轻蔑地笑出声来,“你们刚刚不是都听到她说不会再管我的事了。”
“啊?”冯媛这下连鼻子都皱起来了,“那什么,陆姐姐,一定是言不由衷言不由衷!你看看,你跟她小时候就认识,文如许先生还这么喜欢你,不可能不管这件事的。再说,如果是杀鸡儆猴,那她就更应该管了。”
陆三冬闻言只是低头笑了一下,到底是什么让冯媛觉得赵云泊会在乎她的死活,哦,死活还是在乎的,只是演戏这种东西在赵云泊眼里根本排不上号罢了。可以是演戏,也可以是任何其他职业,什么都不干也可以,反正那人不会理解“热爱”这种东西,更不会觉得她陆三冬拥有这种感情。兴许,赵云泊会动怒和插手只是因为别人挑衅了她。
吴佳寅一个头两个大,这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演技和流量都在线的,花还没全部盛开呢,一场大雨就倾盆而至。
“接一下电话,佳寅姐。”陆三冬打断两个正在思考的人,指着座机道,“礼貌一点。”
冯媛微微挑起眉头,一般没谁会打座机这种用来摆设的东西吧。
陆三冬也不知道是谁,她看了看自己的腿,过了近一个月了,“冯媛,什么时候能拆板子?”
冯媛叉着腰乐呵起来,完全抛开刚刚的事情,“陆姐姐,知道这个滋味不好受了吧,以后没事就别玩那么危险的,这次是腿,下一次指不定什么呢。”
“伤筋动骨一百天,至少还得一个月吧。”冯媛道,“反正现在也不会有戏找你,你就好好养伤呗。”
“你还挺乐观。”陆三冬抬起头笑道,脸上终于有了一点生气。
冯媛愣了半秒钟,捂着脸倒在沙发上,“陆姐姐,你比那些花瓶好看一百倍好不好!为什么你不火!哦不对,为什么你还没来得及火就现在这个样子了!”
“三冬,崔老师。”吴佳寅接过电话,转头一脸震惊地对陆三冬打着哑语,“崔翮教授!”
冯媛立马推着陆三冬过去,兴奋地手舞足蹈。崔翮老师是京都电影学院的副校长,资历颇深,国内知名的导演、演员有一大半都是经她手培养出来的,在国内享有“无崔翮,无艺术”的高度美誉,诸如陈声明、王新风这一类人都曾是她的学生。
陆三冬有些忐忑,她自认与崔翮教授并没有什么接触,只是当年作为新生代表上台发言时,自己曾与崔翮教授握过手。
“喂,崔翮老师吗?你好,我是陆三冬。”
冯媛和吴佳寅闭嘴严肃地站在一旁,她俩是第一次见陆三冬对人这么恭敬。
电话那头说话的声音很慢,但厚实有力,承载着几十年的光阴,“表演系第一的那个陆三冬,我见过。”
陆三冬觉得自己就很少跟别人好好说过话,一时竟然有些语塞,“是,我是陆三冬,谢谢崔翮老师还记得我。”
电话那头的人“哈哈”笑了两声,甚是爽朗,“别紧张别紧张,本来是想当面见见你的,但又怕你不想见我。”
“没有没有,”陆三冬赶忙否认,此刻倒像是回到了学生时代,“崔翮老师想见我,我高兴还来不及。”
电话那头的人点点头,语调变得温柔,“小丫头腿怎么样了?”
“还有一两个月才能好。”陆三冬不太懂崔翮老师的意图了。
“挺疯狂的,有股子张力。”崔翮坐在木桌旁,手头是一份订制成册的论文和合上笔盖的钢笔,论文封面上印着标题——“走进《玫瑰盛开之前》创作的三十年”和学生姓名“陆三冬”。
陆三冬快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接话了。
“崔翮老师,那个,不知道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还是开门见山直接问吧,陆三冬觉得崔翮老师找她就已经是好事了。
“哈哈,”电话那头的人笑出声来,对着坐在她对面的人道,“跟你猜的一样,这小丫头是个单刀直入的主,我很喜欢。”
陆三冬听到那头传出声音,是她表演课的指导老师涂萧,“小陆最近不拍戏了?”
得,感情都知道了。她可真是在学校里出大名了。
“涂老师,”陆三冬想起这个表演极为夸张的人,就很头疼,通常一个动作的演绎需要练习三天,从形到神,但凡有半点不和谐,都会惹得他破口大骂。陆三冬自然被骂过,那是一个转头的动作,差点没使她脖子废掉。她相信,但凡涂萧手下带出来的,都会觉得导演的责骂是在挠痒痒。
“没戏拍正好!回来好好上课,”涂萧高兴地说道,“崔翮老师可是对你那篇期末论文赞不绝口,打算亲自教你。”
“啊?”陆三冬脱口而出,“涂老师,你不用开玩笑。”
吴佳寅和冯媛两人对视一眼,捏着拳头在原地蹦哒,无声地击掌,她们家陆三冬是宝藏就一定会被发现的,对于她们这些混久了圈子的人来说,得到可遇不可求的机会才是真正令人羡慕的。至于封杀不封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你们涂老师没有开玩笑,”崔翮年近七十,却半点不见衰老之色,一身书香气,识遍天下人。
“不知道小姑娘愿不愿意跟我学习些日子。”崔翮翻开论文文稿,每一页都有红色钢笔的标记与点评,她在扉页上落了八个字——负气含灵,颖悟绝人。
“愿意!愿意!”冯媛没忍住激动地喊出了声。吴佳寅在圈子里这么久,第一次见崔翮收门生。她忽然又想起这姑娘当初说的话,没准真可以做到。
陆三冬心脏堵在胸口,缓缓地舒了一口气,“谢谢崔翮老师,我会早些回学校的。”
“啊啊啊!”冯媛乐不可支地围着沙发转,“我忍不住想分享这则消息,向某些落尽下石的演员炫耀了!崔翮老师诶!我的妈呀,唯一得过奥斯卡最佳女主角的中国演员好不好!国内影视黄金时代的顶梁柱好不好!我要晕过去了!”
陆三冬皱着眉头笑起来,发什么疯呢。未来会有什么等着她,都是未知数,没谁会一帆风顺的。在利益不断交锋的圈子里,每走一步都得瞻前顾后,尤其是想跟在那个人身边,她更得深思熟虑自己应该站到什么样的高度。
赵云泊在干嘛啊?她望着外面的月亮,她好没出息,她又想她了。
京都三月会所里的公子哥和大小姐们可不会对月亮的阴晴圆缺有感觉。杯筹交错间,面上都是欢愉之情。有人正玩着□□,一局底注一百万,输得相当爽快。有人跟会所里的少爷公主们调着情,红酒顺着敞开的衣领流进白嫩的胸脯之间。仔细望过去,其中还有不少当下鲜红的歌手、演员等。
赵云泊穿着露肩的黑色天鹅礼服,细软的像黑丝璎珞般的长发自然地披落下来,她的下巴微微扬起,眼神倨傲,食指在桌上轻轻叩动着,直到五张牌翻开来,她才嗤笑了一声,“不好意思,同花大顺。”
“啧。”张玉寒站在旁边,看着一盘加注到五千万,一瞬间全部到赵云泊兜里。
“不知道孙大小姐还来吗?”赵云泊笑着问道,明晃晃的挑衅与不屑。孙诺恒回国举办的第一场宴会可没有邀请她,她不请自来的。
对面的女人穿着粉色的水晶长裙,妆容精致,整个人透出一股甜美可人的感觉,她是今天这场宴会的中心人物。
“阿云你也太严肃了,”孙诺恒托着下巴撅着嘴道,“便是白白送给你,我也情愿的。”
哼,赵云泊在心里想,有够好笑的,但总不至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撕破脸皮。
“玉寒哥哥,你怎么一直站在阿云那边,不瞧瞧我。”孙诺恒站起来似乎很委屈地说道,“难道我长得没阿云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