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安静下来。
银炉网罩下的炭火摇曳了一瞬,爆出一声轻微的噼啪声。
阿渺连忙松开?裘衣,伸手取过炭夹、将溅出的一点碎末轻轻拨回炉中,原本罩在她头上的风帽,因为此刻的动作而滑落下去,露出了女孩发髻上绾着的白玉簪。
萧劭抬眼?望去,目光微滞,恰逢阿渺此时也抬起了头,他?便移了视线,语带歉意:
“哥哥还欠你?一个笄礼。”
原本打算让安侯的夫人为阿渺主持笄礼,但徐氏因为与嬿婉置气、回了风闾城,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替代人选,此事竟就一直耽搁了下来。
阿渺抬手摸了摸发间?的蔷薇白玉簪,弯唇一笑,“我原本就不想办,又是不停换衣服、又是一直跪着行礼,早上还得饿着肚子,想想就难受!”
她放下炭夹,坐到萧劭身?边。
“哥哥专门来跟我话别,肯定不是只想说笄礼的事吧?”
该交代的事,其实早就交代清楚了,只是临行之?前?,免不了又要再叮嘱一番。
萧劭缓缓道:
“你?虽是以女官的身?份随行,但一到建业,必然会被人认出你?的真实身?份。到时候不必隐瞒,只说是你?想念皇祖母,所以才跟着令露一同去的。”
阿渺点头,“嗯。”
“我在建业安插的人手暂时有限,且并非完全可靠。一应的消息,皆以皇寺传出的为准。”
“嗯。”
“跟着你?的那几名侍女,雪影和?霜华最?为可用。应付外事、可遣雪影,沉稳机敏、当属霜华。她二人,你?可作死士用之?。”
“嗯。”
“还有,你?会武功的事,我身?边的人知之?甚少?,建业城中更是无人能知。能够守住这个秘密、关键时加以利用、固然是好,但必要的时候,一定还是保住自己的性命最?重要。”
“我知道了。”
阿渺听着萧劭的话越说越沉重,忍不住疲赖起来,“这话小时候哥哥就总是说,我早记住了。”
此去虽然任务艰巨、危险重重,可一想到能回到建业、能见到祖母和?六哥七弟,阿渺心中的兴奋之?情就远远超过了担忧,恨不得马上就飞奔过去。
萧劭将阿渺的神色看得清晰,心中滋味复杂,沉声道:“你?得真记住了。要是被我发现你?没听话,以后便再不会让你?出去了。”
他?放下手炉,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交给阿渺。
“这是石济配置的三颗解毒丹,可解世间?绝大部分毒药,你?随身?携带、万不能离身?。”
阿渺接过瓶子,收了起来。
“石济?就是映月先生举荐来的那个徒弟?”
阿渺想起自己也见过那人几次,心下微疑,抬眼?看着萧劭,“那人最?近总跟在你?身?边,可他?不是个医士吗?是哥哥身?体不舒服吗?”
长平的冬天?都冷的瘆人,西北的天?气还不知道是何等恶劣,想着萧劭马上就要启程去凉州,阿渺心下担忧,伸手摸了摸哥哥的手背,觉得还算暖。
“哥哥可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萧劭不动声色地挪开?了手,只觉得那柔软的触碰像是直接划上了他?的心头,让他?的心裂出了一条缝隙,诸般的情绪顷刻就要蜂拥而出。
“我没事。你?才要好好地照顾自己。”
他?费力?一笑,抬手摸了摸阿渺的发顶,将她微微揽住,“记住哥哥的话。别让我后悔自己的决定。”
语毕,飞快地在她的发丝上亲了亲,随即起身?撩帘下了车,吩咐道:
“启程!”
号角声起。
候在外面的雪影和?霜华,领命行礼,逐次上了马车,侍于阿渺左右。
少?顷,浩荡的车队辚辚而动,往东南方向徐徐而去。
雨雪霏霏,车舆逶迤。
这一上路,各种登山涉岭、过府冲州,自是不在话下。
护送车队的将领,是安侯麾下的娄显伦,性情豁达,比起寻常武将更善言谈交际一些,一路时不时会打马过来,在车外询问阿渺的情况。
相比起有些小兴奋的阿渺,令露的精神状况则要差很多?,一路都有些恹恹无力?、亦无什么?胃口,常常要求停车休息。
到了与南周约定碰面的江夏,已是比商议好的日子晚了两天?。
南周派来迎接的人马,由南疆出身?的武将黎璜所率,依照之?前?的约定,接管了车队,遣返了北齐护送的大部分兵士,只留下娄显伦和?长公?主的贴身?护卫。
令露见状,愈发忧心忡忡,召来娄显伦询问。
娄显伦和?大部分风闾城的将领一样,对这位昔日借居过侯府的长公?主印象并不太好,遂道:“两国交战都不斩来使,何况殿下是去结亲的公?主?他?们要杀也是杀末将,不会把殿下怎样的!”
可过了江夏、进入到淮南郡内不久,黎璜却突然提出要绕道往南而行。
这下娄显伦也警觉起来了,“直接往东走马上就到建业城,为何要绕道南行?”
“娄将军莫要误会,不是我想使绊子,是……”
黎璜面色为难:“是刚刚收到消息,楚王的府兵此刻就在前?面的淮南官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