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冶策心中略有动摇，但想到如今的形势，最后还是道：“代朕问问谢姑娘，看看她还缺什么，朕明日一并赏过去。”
房中的谢涵予并未收拾东西，只是呆呆地看着那把古琴，嘴间渐渐染上一抹苦笑。
她心思敏感，不轻易信人。但章冶策却在她垂死的时候，不计较她的献俘身份，俯下帝王之躯，亲手将她从无尽的深渊里拉了出来。
他将她留在身边，同她下棋，逼她吃药，教她弹琴，最后还用好不容易得来的功绩护她周全。
如今，她终于慢慢将一颗心交付出去了，章冶策却要赶她走了。
“朕知道你的抱负，也期待着看到你的经世之才。”
“陛下是明君，怕是对他的每个臣子都如此爱惜吧。”再想到章冶策最开始同自己说的那句话，谢涵予忍不住自嘲道：“身为女官，本就该尽好臣子的本分。人家是帝王，对你做的已是仁至义尽，你还求什么呢？”
窗外，满庭梅花竞相绽放，谢涵予却再没了咏菊赏梅的兴致，一个人趴在窗边呢喃道：“谢涵予，你做不得良臣，反倒成了陛下的负累，还死赖在这宫里做什么呢？”
章冶策心不在焉地批了半日奏折，到了用膳的时候仍不见谢涵予出来，便朝宫人问道：“谢姑娘呢？”
宫人将手中的盘子放到桌上，回道：“禀陛下，谢姑娘她说身子不舒服，早就睡下了。”
章冶策想了想问道：“她用过膳了吗？”
那宫人又回道：“谢姑娘用了午膳，并未用晚膳。”
“罢了，那等她睡醒了，你们再送些粥进去。”章冶策说着抬起筷子，随便吃了几口，接着起身道，“既然朕要调几名宫人到太后宫里去，现在就提前过去打声招呼。”
看着章冶策越走越远，谢涵予探出房外的脑袋动了动，最后隐没在屋角处。
下一刻，缕缕琴音便如淙淙细水，从谢涵予的房中慢慢流淌出来。高荡起伏的琴音里，带着几分哀绝，几分落寞，竟是将当日的《广陵散》弹出了另一种味道。
古者圣贤，玩琴以养心。本想借弹琴来平复心绪的谢涵予苦苦一笑，悟出了琴道又如何？她还不是照样不能借琴来修身养性。
“我本就是个俗人，想那么多干吗？”谢涵予释然一笑，再也懒得计较那么多，复又触动琴弦，弹奏了起来，“我没那么大雅趣，弹琴于我，就像赋诗一般，只能用来遣怀了。”
谢涵予心中怆然，见四下无人，便忍不住顾自念起白朴的词来。
“幸有山河在眼，风景留人，楚囚何泣。尽纷争蜗角，算都输、林泉闲适。淡悠悠、流水行云，任我平生踪迹。”
章冶策封她为官，不代表天下人就忘了她献俘的身份。如今天下归一，四海升平，江山还是以前那个江山。她无需像词中那样感叹故国之悲，家国之恨，即便是真的走了，又有什么遗憾？
“谢姑娘，您怎么又弹起琴来了？”看着谢涵予又有些冒血的手，赶过来的宫人气急败坏地拿过一瓶伤药，在她的手上涂了些，最后又用绷带包扎起来。
谢涵予笑了笑，对着那宫人安慰道：“你不用担心，陛下他……马上就管不着我了。”
那宫人擦了擦眼泪道：“谢姑娘，您这是何苦呢？”
谢涵予不疾不徐地从琴前站起身，笑道：“我煮茶的方法，你可学会了？”
那宫人道：“茶艺中的学问太大，单单是选材和火候我们便把握不好，说不准，陛下喝不惯我们煮的茶，最后就又把你调回来了。”
“那我走之前就再好好教你一次。”谢涵予说着从柜中取出一块锦布，小心翼翼地将古琴盖好，再次扫视了一眼房中，最后带着些不舍地走出了门外。
此时的太后听了章冶策解释，幽幽叹了口气道：“皇帝真想好了？”
章冶策半天没有回应，再开口却答非所问道：“谢姑娘有伤在身，还望母后多多照拂。”
“你且放心，哀家对涵予丫头甚是喜欢，日后绝不会亏待了她。”太后捻了捻手中的佛珠，接着朝章冶策问道，“那皇帝准备何时将涵予丫头接回去啊？”
“朕……”
章冶策口中刚吐出一个字，就见他寝殿中的宫人闯进来匆匆禀道：“陛下，不好了，谢姑娘她走了。”
“什么？”章冶策眉目一凛，接过宫人递来的信。只见信笺上的字酋美健秀，比男儿家的字迹还要潇洒上几分，正是出自谢涵予的手笔。
“来人！备马！”章冶策站起身，朝太后草草行了个礼，随后快步走到殿外，翻身跨上侍从牵来的马，直奔宫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