挎着刀的女子看向郑兰娘,笑着说:“怎么,当着我的面就没有刚刚那千贯赎羊的气势了?”
卫蔷如往常一般眉目带笑,声音也如往常懒懒散散,带了点未睡醒似的低哑。
偏偏今日见了她,一群小娘子的心中都生出了些怯意。
“元帅!”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们叫起卫蔷也不再叫“国公大人”,而是如定远军中兵士一般只唤“元帅”。
卫蔷走过来,从一个人的手中接过“字据”:“十年抄书百本?还是在正事之外?春部李知云,你如今才十岁,就想好要抄书到二十岁了?”
小姑娘仰头看着卫蔷,努力地点点头。
目光从小姑娘的脸上移开,环顾所有人,卫蔷突然笑了。
“罢了,你们自己想好了该怎么改装车驾将它们放上去,缺了什么就跟清歌说。”
院子里很安静。
陆明音一直站在最后,遥遥看着元帅,她掌心的汗都沁了出来。
却见元帅转身要走,突然又停下了。
“吕叶儿等七人,十四岁以上的我把她们送去了矿山做文书,若是她们能五年不出纰漏,五年后,她们也与你们一样,可以再参加考试在北疆任职。十四岁以下的,已经在北疆童学继续读书。”
郑兰娘轻轻地吞了下口水,吕家叛国通敌之事,她们其实都知道了,毕竟吕家女儿是当着她们的面被带走的,元帅还让她们讨论了到底该不该“罪及妻女”。
她们当时的讨论并无结果。
只要她们是郑氏女、李氏女、陆氏女,她们靠着家族的供养锦衣玉食活了这些年,她们便不能不去分那份罪孽。
也正是因为如此,薛洗月告诉了她们洛阳城中正在发生的事,她们才有了今日之举。
要赎买羊兔,是真。
要将终身托付给北疆,让定远公知道她们已经是个只能在北疆孤身生活的人,也是真。
元帅突然说起吕叶儿她们,就是明白了她们的意思。
“你们放心,这些字据我都收下了,你们不愿意抛下这些小羊小兔,我也不会抛下你们。”
卫蔷自觉自己这话有些将人比物,这些姑娘自己明白了要做个有用之人,她自然要接着这话来。
她不知道,她刚走出,就有小姑娘们抱着头哭了起来。
谋事之智,决断之心,行事之能,她们要的是这些。
她们不要再做什么郑氏女、李氏女……她们要做的是郑兰娘、李若灵宝、陆明音、陆佛奴……她们有名有姓,要去北疆做个有用的人。
话说回来,要是让卫蔷知道她们哭成了一片,怕是会拔足狂奔而逃吧。
就像现在的卫清歌,她神情呆滞地站在一群在哭的小姑娘中间,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回了北疆她就要去战场。
绝不再带这些孩子了!
……
襄州城里,卫燕歌看着来信:“元帅半月内就要启程回北疆,西北将乱,我等必须先往西北一带寻人,十日内寻人带走,我再带三十人折返洛阳。”
此时,卫燕歌身边只带了六十余人,她们已经寻访了一百六十多家,就像秋苇曾预测的那般,明明还年华正好,活着的姑娘已经不到一半,其中有十二位当初被带出北疆的娘子想要回北疆自力更生,只要知道了她们的意思,卫燕歌就竭尽所能帮她们达成所想,不管是沦落风尘,还是给人做妾,又或者被族中关着只能等死,卫燕歌都想办法找到了这些娘子,再将她们救出来。
也有那等起初不肯走的,嘴里说些宿世因果之言,可,许是一下知道了自己有另一条路,过了两日,她们又自己寻了卫燕歌留在她们身边的人说想要走。
除了这些人之外,就是活不下去的女人自愿去北疆的,加起来竟然有三四十人,这些人远超卫燕歌的预期,也是因为她们,卫燕歌只能一批一批派人护送她们回北疆。
从襄州去往绥州快马也要三四日,时间紧迫,卫燕歌说道:
“到了绥州,我们兵分三路,陈惠、楚眉各带一队,大队也分成小队,一旦寻到要回北疆的即刻带着人北上,力求会合,但不强求,只管往麟州去。”
“是!”
卫燕歌又看向柳般若:“柳讯官,元帅有命,着你即刻赶往洛阳,另有要务委派。”
“是!”
奔波至今,柳般若看着比从前又黑了不少,却越发双眸有光。
卫燕歌又看向秋苇:“我们接下来的路要急行军,秋苇,你跟着柳讯官吧。”
“好!我听将军的。”
口中说着,秋苇已经靠在了柳般若的肩膀上。
同样跟着餐风饮露,秋苇的脸上还是白皙如故,哪怕穿着柳般若的旧衣,她混在一众定远军里也很是显眼。
她这些日子也并非是白混在卫燕歌和柳般若的身边,北疆的人说话不够圆滑,人情世故方面有所欠缺,秋苇却最擅这些,一队生面孔到了一地要寻一个后宅娘子何其麻烦,她去做却简单得多了,几番下来,卫燕歌还让她多教教其他人,尤其是鱼肠部的男男女女。
秋苇也觉得这些看起来粗粗壮壮的兵士们都挺有意思。
尤其是鱼肠部的几位汉子,不仅跟她学人情世故,还跟她学如何走路,如何说话,如何描眉画目。
让秋苇不禁惊叹,这北疆真是天上之地,不仅女人骑马打斗比男人强,男人还天天想做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