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绸缎蒙住的双眼一片漆黑,但在蒙眼一刹那所见的事物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浮现在眼前,乃至于每一处细节都纤毫毕现。
罗玛尼·阿基曼无法抑制地颤栗着,就连抓住伊芙琳皮甲的手指也寒冷如冰。
那些身材高大而面色苍白的教会巡夜人手里提着的灯笼,上面长出了密密麻麻的眼珠,寒冷的蓝色磷光从眼珠未曾遮蔽的缝隙里丝丝缕缕地渗透而出,无数条由光组成的滑腻触手铺天盖地地伸展过来,缠住他的灵魂。
明明是如此怪诞畸形的场景,可冥冥中自己的意识告诉自己,他之前看到的东西,是假的,而现在看到的,才是真正现实的场景。
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张开了嘴,还是没有张开嘴。
“那些灯、那些灯笼……咳,发出蓝光的灯笼,上面有、有眼珠。”
“啧,你的灵视怎么涨得这么快?”
耳边朦朦胧胧的语音传来,缠在腰上的触手猛地发力把他向后拉去,身后便是由无数眼珠和光球组成的海洋。罗玛尼想要挣扎,但身后的束缚却格外坚实有力,最后,扭曲在一起的色彩发出黏腻的水声淹没了他。
……
“呼——呼——呕——”
某个误入亚楠的新手猎人痛苦地弓起身,双手扶着膝盖不住干呕,几乎要把胸前和腹腔里的东西一起倒出来。
“你的灵感太强了,简直是前所未见的通灵之人,要不是我拉着你,你就要直接冲过去自投罗网了。”伊芙琳捏起他的下巴往里扔了一块硬糖,清凉而灼热的感觉渐渐在青年口中蔓延,“可惜你生错了时候,要是在几十年前,威廉大师一定很高兴收下你这样天才的学生。你的灵感再挖掘下去,甚至直接和那些上位存在沟通也不是不可能。”
“呕——”
罗玛尼蹲在地上,五官几乎全都皱在一起,夜风一吹,才猛然感到贴身衣物早就冷冰冰地黏在身上。
“如果天才就是看到那样的东西,那我宁愿做个什么都看不见的蠢材。”
“如果你是在接受血疗之后说出这样的话,我只能告诉你,假如你拒绝看见那些东西,你就只能做一只野兽。而我,作为亲手教会你猎人技巧的导师,非常不介意和艾琳抢抢生意。”
“至少,我会让你保持着人类的尊严死去。”白发女猎人松开捏住罗玛尼·阿基曼下巴的手,“亚楠就是这样一个扭曲的地方,你总得学会接受,然后,对他们视而不见。”
似乎是薄荷加了其他香料的硬糖渐渐在嘴里化开,温暖而甜蜜的汁液顺着喉咙淌入胃中,有效缓解了青年肠胃抽搐所带来的疼痛。罗玛尼·阿基曼掐了掐虎口,适量疼痛让他稍稍收回了离散的神智。
“那些灯笼上的眼珠……是教会某种特殊的装饰吗?假如灯笼上会生出眼珠,那简直……简直是违反常理,我、我怎么会看见这些东西,是我受到什么幻觉干扰了吗?”
“不,那就是你看到的,在亚楠,特别是在入夜的亚楠,随时随地都有这样奇异诡怪的非人之物。”
伊芙琳看了一眼犹自惊魂未定的新手猎人,把他往离教会大门远点的地方带了带。
“你之前看不见它们,是因为你面对了太过恐惧的事物,你的脑子为了保护你,将这一切都模拟成了常见事物的样子。你可以毫无顾忌地从它们身边走过,对它们视而不见,却不代表它们不会伤害你。”
“那我能申请就在门外等你吗?我实在是有点……有点怕那些东西,万一教会里还有衣服上长满眼珠子、脑袋上全是眼珠子的修士和主教,我觉得我会当场暴毙。”
白发女猎人嘴角抽搐了一下。
还别说,衣服上长满眼珠子,脑袋上全是眼珠的东西……还真的有。
“不行,身为猎人,无论是人还是非人之物,都在狩猎范围之内,你不能因为害怕就拒绝战斗。”
猎人的命运,便是战斗、猎杀,直至流干自己的最后一滴血。
“不过,我可以允许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
罗玛尼·阿基曼最后是以一种相当丢脸的姿态被伊芙琳拎着后领走进治愈教会的大教堂的。
越过高耸漫长的阶梯,从那一柄柄悬于空中的利刃之下走过,昔日熙熙攘攘的殿堂空空荡荡,花窗洒落的月光落到祭台前主教破碎的白衣上。
“寻求古老之血,让我们祈祷……让我们期望……参加圣餐。让我们一起领受圣餐……享用古老之血……”
“我们对血的渴望满足了我们,缓解了我们的恐惧。寻求古老之血……但要当心人的弱点。他们意志薄弱,思想幼稚。肮脏的野兽会悬挂起甜美的花蜜,将温顺的羔羊引诱至深处……要警惕人类的弱点,他们意志薄弱,思想幼稚。”
“如果不是因为恐惧,死亡将无人悲悼。”
沾满野兽腥臭血液的皮靴走过花纹繁复的地板,清冷跫音将恐怖而绝望的祈祷骤然打断。
那不知名姓的女性主教缓缓转身,枯槁死灰的面容在兜帽下一闪而逝,却突然发出一声凄厉而曲折的尖叫。墙上纤瘦的女性影子关节扭曲,继而逐渐撕裂,肮脏的风帽里伸出一对庞大鹿角。
浓厚鲜血泼洒到祭台,无头天使手执水壶,古老之血正从中倾倒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