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元公主班师回朝,入宫的阵势浩荡,连光孝帝也少见地正襟危坐于大殿。
王蒨听说二姐回朝,急忙与李意行一同进宫,在长乐宫殿门口遇到长姐,双方稍稍行礼,快步进殿。
庆元公主虽无将军之名,却有将军之实,四部精兵跪在她身后,而王翊则独身在最前面拜于王座前。
内宦通报诸位群臣进殿,王翊听到了长姐与三妹的名号,抿了抿唇,强忍一番才没有回首。
她已摘了戎帽,露出一张小麦色、微圆的脸。三姐妹或多或少有几分相似,只论长相,二公主王翊是最为娇憨可亲的那位,她圆脸杏眼,放在平日还总是笑嘻嘻的,任谁也看不出她在战场上一杆长缨枪挑穿敌军的头颅。
这会儿,王翊没有笑,她的唇角几番颤动,眉头压得极低,恐怕是有什么话要说。王蒨只见二姐跪在殿前,昂首挺腰,无惧且坦然地迎着众人的眼光。殿中儒官权臣四立,盯着这群寒芒盔甲之辈,又望着这位骁勇好战的二公主,私底下心绪纷杂,一时之间,人声寂寂,微音难寻。
庆元公主的身后两步跪着一个少年郎君,众将士出门于胡族奋战,都晒得肤色黝黑,他也不例外,唯独一双含着痛苦的眼看得最清楚。
他的大腿上裹着一层厚厚的纱布,一眼望去除了王翊便也就是他了,王蒨猜到此人身份,凝神细听。
座上的光孝帝在心中哀怨,他没想到这么多大臣听到消息,尽数一股脑儿又进宫了,分明早上才上过朝,这帮人难道不用在家中歇脚?唤两个美婢伺候,不比政务快活吗?
更何况是打了胜仗,有什么可关切?
这么多人盯着他,他要怎么开口要东西?
光孝帝越想越来气,又无可奈何,只能擦了擦汗,强颜道:“阿翊平安归来就好。朕听闻你带军一路突往胡人的游牧小国,斩下了……”他说到一半,有些想不起来,话语也停住。
江善站在他一旁,提醒了一句:“蒙汗。”
“蒙汗的首级!”光孝帝缓上一口大气,“好啊,此战打得甚妙,扬我国威,随行的将军侍卫们重重有赏。”
王翊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父王,她终于开口:“父王,此去胡部,八部精兵只回百余人,死在战场上的,最小的只有十一岁。”
她身后的诸位将士们同样没有喜色,只有悲戚。
王翊上前了一些:“但求父王给那些亡去的将士家眷们一些帖恤,也好让人风光下葬。。”
她当着殿上诸位官员的面提这个要求,光孝帝没有拒绝的道理,颔首允了:“这是自然。”
王翊看了看身后的少年,继续道:“父王可知,儿臣在回朝路上遇到一群乱臣贼子,他们掩埋目的蓄意接近,借机行刺,儿臣无所防备。是卫家的小郎君救了儿臣,请求父王给他一个薄位。”
光孝帝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少年,沉吟:“朕听说你腿上受了伤,现今伤势如何?”
少年霎时脸色惨白:“多谢陛下,小臣的腿伤……恐怕不能再驭马。”
殿中的老臣面面相觑,责备的眼神落在庆元公主身上。按理说,二公主想给救命恩主要个官位,此乃无可厚非,但恩主既已不能上战场,还要封官做什么?
光孝帝再怎么昏庸,这点道理还是懂的,他问那少年:“你是卫氏人罢,哪一族的?”
“小臣卫慎,吴州卫氏,小与耶娘居于东官郡。”
主家已至末路,何况还是分族,光孝帝含糊道:“卫氏远居,你又年幼。既然受了这样的伤,朕放你归乡常伴你耶娘身旁。”
卫慎毫不意外,磕头谢恩,王翊悄悄握紧了手。
余下的事便简单了许多,诸位将士论功行赏,这些出身寒门的士兵们都是大老粗,绝不会封至一品二品,一点小恩小惠就能够让他们心满意足。
至于庆元公主,她这些年最想要的就是封个将军,光孝帝倒是不反对,都上战场了,给个封号也使得,他一道诏书正要发出去,可朝中大臣上书一再谏言,进宫劝诫的人更是从长乐宫排到宫门口,纷纷斥责女子不该担此大位,一连念叨几日,把皇帝惹烦了,此事搁置不提。
按功论赏之后,军中一个将士上前,开始上报此番缴获的宝物。
朝中的士族之辈听到此处已经没了兴致,王蒨用余光看着身边的李意行,他低着头,似乎也没有在听。
胡人等游牧民族在边境自立小国,欲效从前的十国之乱,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吸引了一帮神神叨叨的外藩之人。外藩有一支真族人,她们与两朝内风气相仿,好寻仙拜佛,只不过他们有自己的部落之神。真族跟着胡国讨伐些不愿投诚的游牧群族,带回的银钱都用在祭拜神明上。
边境盛产的明珠宝石不计其数,王翊带了十几箱回来,自然不会详尽介绍。
将士提到一些缴获的金铜玉器,玉制的斧头、金制的面具,还有色彩鲜艳的异域发钗,话语间,一颗供奉真族的红珠一带而过。
然王蒨却十分敏觉地瞥了一眼李意行。
李意行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稍稍抬眼。
诸事尽毕,光孝帝在群臣的行礼中下了朝,太傅与太师一干人远远看着王翊,又瞧了眼卫慎,缓缓散去。
王翊没有即刻回府,她往殿外走,与众位将士们道别,含泪告别之后,才往王蒨与王楚碧的方向走来。
卫慎跟在她后面,走起路一瘸一拐,跛足而立,有些狼狈。
“大姐,三妹。”王翊想抱一下她们,又嫌自己的盔甲碍事。
她注意到一旁的李意行,不自在道:“妹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