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都城水运昌盛,皇宫以外,沿着方方正正的城街让人凿运了四通八达的河渠,方便货物运输,而京中百姓也?可以选择走水路。
这些个河渠便以当年的建造者苏康适为名,被命名为“苏公河渠”。
秦鹤洲今日穿了一身玄色长衫,上面绣着白色云锦暗纹,款式很简单,但他身姿出挑,肩宽腰窄腿也长,腰间还挂着陆凌川前些日子送给他的玉佩,为这身衣服点缀了一抹亮色,倒是把这衣服穿出了几?分贵气。
两人分别坐在船头两边。
现在到了晚上,天色基本都暗了下来,街坊中却亮起万盏灯火,为幽幽水面镀了一层荧光,河渠不宽,最多供两艘小船同时通过,两边便是白墙灰瓦的民宅与闹市,人们穿着宽松的衣袖出门乘凉,从街边三三两两地路过,传来嬉闹的谈笑?声。
秦鹤洲白天在皇宫中用了不少?周旋的话术,那些字眼像上了层枷锁一样沉重?、无聊。
而寻常百姓则在这喧嚣的夜市中,聊家常、聊轶闻、聊八卦,
船夫站在船尾划着浆,小船晃晃悠悠地驶过桥拱,在两人身上笼上一道?阴影。
陆凌川就坐在秦鹤洲对面,他那边还挂着盏小油灯,因为船头很窄,两人无处伸展的长腿几乎就要挨到一块。
陆凌川的神思好像有些恍惚,目光无意间在秦鹤洲腰间挂着的那块玉佩上停了许久。
“怎么,子川这是舍不得了,想要回去?”秦鹤洲看着他这幅模样,勾了勾嘴角,语调中带着些调笑?。
闻言,陆凌川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夜市灯笼的红光映在他脸上,将他瓷白的肌肤染上一层薄红,“这块玉佩,很衬你。”
下一秒,秦鹤洲忽然凑近了一些,荧火点映在他挺拔的鼻尖,“子川送的,那自然是。”
陆凌川忘了眨眼,薄唇微张了一下,却又没说出话。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似乎每次面对秦鹤洲的时候,自己总是慌乱的那个。
他倒是洋相尽处,手?忙脚乱,可秦鹤洲却永远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
秦鹤洲会对自己笑?,会和自己讲那些让人面红耳赤的话,可他心里?真的有过一丝触动吗?
那怕只是一分、一毫?
但陆凌川看不出来,秦鹤洲装得太好了,他的一举一动都端得滴水不漏。
他有时候真的想扒了对方身上的那层“官服”,看看他心里?到底装着什?么。
“子川,可是有心事?”
秦鹤洲的话将陆凌川的心神一下子拉了回来。
他抬起眼眸,对方长密的睫毛就在眼前,睫毛下是那双狭长深邃的眼睛,瞳仁很黑,此时那双瞳仁中正专注地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陆凌川一直觉得秦鹤洲的眼睛生得很好看,很难用言语形容的那种好看,就是非常传神,他的眼睛像是会说话,有时候光是站在那里看着你,朝你眨眨眼,就会把人的魂勾走。
“没,”陆凌川迟疑了片刻,垂下了眼眸,岔开了话题,“你先前托我帮你寻的几?个合适人选,这几?日我认真思索过了。”
说着,他从袖口中取出一张宣纸,上面写了许多名?字,看上去像是一张候选人名单,“这几?位都是你我的同榜进?士,家世背景皆可,有才识,字写得也?好,如今都在庶常馆中见习,也?算是我与飞卿的故识,你何?日有空,我替你们引荐一下。”
“那便有劳子川了,我后日下午就有空。”秦鹤洲接过那张纸,只扫了一眼,便塞入了衣襟当中。
陆凌川:“少?游不再仔细看看吗?或者有什?么问题......”
“不用,”秦鹤洲打断了他,嘴角带着笑?意,“子川知我,相托与你的事情我自然放心。”
陆凌川看着他,愣了片刻,又“嗯”了一声。
两人忽然沉默了下来,见对方也没有说话,陆凌川忽然感觉心有些沉了下去。
就好像秦鹤洲约他出来只是为了办事的,而且对方刚才的话虽然客套却透着疏离,陆凌川心中自然不是滋味。
他踌躇了片刻还是开口道,
然而下一秒,
“你......”
“你......”
两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目光也?交织在一块。
秦鹤洲原本想问他如果不急着回去的话,愿不愿和自己一起逛逛晚市。
但他现在只是笑了一下,道?:“子川你先说。”
闻言,陆凌川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今日来找我只是为了说刚才的事情吗?”
“我......”秦鹤洲正欲开口,可这一刹那,岸边突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锣鼓声,秦鹤洲的声音被完全地盖过去了。
有打更人举着镶有红绸罗缎的铜锣,在沿街传报陆府要成亲的喜事。
说是定国寺的一灯大师为其选了一个良辰吉日,就在三个月后的今日,故此他将这门大喜事传报给京城的百姓们。
街边一下子热闹了起来,纸笼下透出的红光更甚,寻常百姓们开始口口相传这件大喜事。
当朝太傅的小儿子迎娶内阁首辅的儿子,这种家世显赫而又门当户对的庄重?婚事,好几年都难得一见,所有人自然都想沾沾这喜气。
街边越热闹,船里越寂静。
不知是因为地势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小船上方笼上了一道?阴影,两人都陷在一片黑暗之中,面上的表情也?变得晦暗莫测。
秦鹤洲一下子忘记了刚才要说些什?么了,心神完全被岸上的锣鼓声以及嬉笑?声给占据了。
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摆,衣服被捏得有些皱。
他原本告诉过自己没事的,陆凌川最后肯定是自己的,他们现在只是有婚约而已,可是当他听到对方的名?字和谢若宣一起被人喊出来时、当他听到另外一个人不是自己时,心中的酸水一下子决了堤,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下一秒,小船忽然驶入了灯火通明之处,秦鹤洲立即敛起心中翻涌的思绪、克制住那股不悦,面上扯出一个笑容,嘴角还有些僵硬。
他又想,这些算什?么呢?
不就是三个月吗?
三个月的时间他可以直接把谢钧从首辅的位置上拉下来,把他做的那些行?贿敛财的底都给透了。
他们这婚必然结不成,陆凌川只可能是自己的。
想到这,秦鹤洲眸底的阴霾消散了,嘴角僵硬的弧度也?柔和了起来。
陆凌川就这么与他对视着,两人相顾无言。
陆凌川的胸口像堵了块石头一样,被压得喘不过去,岸上传颂着父母给他强行鞍上的婚事,而自己喜欢的人就在眼前,可满腔的情意却是一个字也?无法说出口。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像个笑话,他为什么那么急于秦鹤洲的回应呢?
对方就算回应了,他能给秦鹤洲一个未来吗?
能吗?
这个问题像是在陆凌川的心尖激起了一股电流,引得他长睫微颤,瞳孔蓦地紧缩了一下。
下一秒,空中落下豆大的雨点,“嘀嘀嗒嗒”地落在两人的脸上、衣服上,触感冰凉。
雨势急促,眼看就要变成倾盆大雨,街上的人群顿时一哄而散。
秦鹤洲让船家随便靠岸停一下,拉着陆凌川便上了岸,雨势却是一蹴而就,像是从天而降的水帘一般,要将这大地洗刷个干净。
两人避无可避,被从头到尾浇了个透顶,湿掉的衣服贴在身上,沾满水珠的羽睫有些不堪重负,头发也全湿了。
在这雨幕中,他们望着彼此的模样,可能是因为看上去有些滑稽,不知谁先笑?了起来,两人的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
秦鹤洲攥着陆凌川的手?,感受着对方掌心传来的温度,拉着他在大雨中跑来起来。
陆凌川在后面喊:“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