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过去,天幕泛白,房门吱地一声响了,柳蕴缓步而出,吩咐仆人,“还按从前,这屋里该为夫人换的早早换了。”徐徐拐过廊角,犹自去了。
身后,秋风扑开半阖的房门,屋内满壁衣饰已收容妥当,依旧华美流光,珠玉琳琅璀璨夺目,就连镜子碎片都被拢于一堆,正安静地泛着亮光。
这厢,冬葵沉睡半夜,醒来后安静许多,只背靠墙壁抱膝而坐,神色似是若有所思。
宋平水等人从洞口蹭出来,见柳蕴神色平静地居于高座,皆知他终于压下心中火气,纷纷跪于下首,柳蕴只道:“候着便是。”
若按当年的情形,这一日是乡试最后一场的第三日,过了这一日,乡试结束,他与宋平水出贡院,冬葵安然无恙地去接他们,那么变故只有可能发生在这一日,他们耐心候着便是。
然而白日消磨殆尽,到了夜间,冬葵仍安安静静,柳蕴的脸色越来越沉,众人不敢擅动,皆敛声屏气静静等待。
好在,约莫后半夜,冬葵终于有了动静,一边拍门,一边扬声喊,“来人!快来人!”
柳蕴身形一动,已下座掠过台阶,领着众人往隔壁去了。宋平水提着灯笼开了门。
门口闪出冬葵一张小脸,她明显清减许多,一抹纤薄身姿纤柔而立,血色尽失的双唇微微一抿,“诸位大哥,薛公子让你们掳我时可还说什么了?”
柳蕴别开眼去,身侧手掌攥成拳头藏于袖中,眸中蛰伏的阴郁戾气叫嚣着钻入心肺,他不由连退几步,离冬葵远了许多,才扼制住心中那股把冬葵摔到床上教训一番的冲动。
众人垂眼,当没瞧见,宋平水按照崔时桥编好的本子瞎说:“若你老实,对你好点!”
冬葵蹙眉:“好像哪里不对。”
宋平水当即换版本:“薛公子说了,若你老实了,求饶了,送你至薛公子府中!”
冬葵不纠正了。
宋平水竟然蒙对了。
不过须臾,冬葵一双杏眼溢出颗颗泪珠,眉尖微微蹙起,楚楚动人至极,“我夫君是不会来救我了,不如随了薛公子,你们就带我去薛公子府里吧。”
众人:“!”
小祖宗哎!
这话可说不得!
柳蕴就在几步远,分明不过是个秋夜,众人竟都如坠入寒冷冰窟,骇得汗毛直立,心头打哆嗦,哪里还敢应声?
“你们不愿意?”冬葵哭得我见犹怜。
换来柳蕴低低训斥众人:“还不应下!”
宋平水连忙道:“姑娘想通了就好,咱们走吧!”
众人带冬葵出了房间,因不知薛暸在沅江府的宅子在哪儿,在院子乱转了好一会儿,柳照见冬葵只小心跟着,再不出声提醒,了然地低语,“她并不知这个,你们暂且带她上街道。”
众人领命,带着冬葵出了宅子,上了街道,已是深夜,街上并无行人,兴许因这,当年掳冬葵的人放松了警惕,并没有为了怕她逃跑而将她团团围住,而是像现在一样,散散地走在她的周围。
一行人往前走了好长一会儿,冬葵顿步,“我总觉着对面该来一辆马车了。”
柳蕴听到吩咐随从速速备马车,不过一会儿,一行随从赶着马车从对面缓缓而来。
有马车,就有人,兴许是这马车里的人救了冬葵。
柳蕴朝宋平水瞥去一眼。
宋平水会意,“马车里可有人?”
冬葵茫然许多,又似恍然大悟,瞧其神色应是想起许多事情,“有,里面坐着西南王府世子秦立。”
人物身份地位名字说得是一清二楚!
众人:“……!!!”
竟然是秦立!
众人当场一怔。
一是实难置信身为西南王府世子爷的秦立,若非大事,从不离开西南王府,十年前竟在深夜来至沅江府,且和小祖宗扯上了关系!二是,大人就在身后,想必他也不知,小祖宗这回可真是戳到他的肺管子了!
夜风呜咽,柳蕴半响未动,俊美的侧脸被灯笼微弱的光拢着,瞧不出是何神色,见冬葵略略慌了,才绕过众人来到对面马车前,迈步上去了。
他这是要扮作秦立。
众人掩下惊惶继续带冬葵往前走,马车越来越近,宋平水按照写好的本子情节,生恐冬葵见有人来了呼喊救命,想用袖子塞住冬葵的嘴,没成想冬葵甚是机敏,张口就咬了上去。
其余人听得宋平水一声凄厉惨叫,纷纷过来压制冬葵,冬葵极快地松了口,趁他们还未反应过来,立时大呼救命,将要驶过的马车停了下来。
而后,随从将宋平水等人打倒在地,绑在一起扔到了墙边,冬葵就这样被秦立救了。
当年秦立从车里下来,借着灯笼的光,见姑娘姿容绝色,身姿纤纤,一抹细腰不堪一握,顿生怜惜之情,“可怜的姑娘,我家有良田万顷,广厦千间,玉盘珍馐,华服美裳,可要跟我回家?”
冬葵生平头次听到这样的话语,以至于到了现在,哪怕她脑子糊涂了,已忘了秦立当时是何模样,也没能忘了这些话,于是她凝视着带着面纱的柳蕴,重复了秦立试图拐走她的话语,“我总觉着你该这么说。”
众人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