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化县乃是一偏僻小镇,当之无愧的穷乡僻壤,芝麻大的地儿,京中朝堂连个眼神都不会给,遂无人注意到这里,柳蕴因此打算在这里久住。
骑马进了街道,一派萧条衰败的景象,街上孤零零地立着一家客栈,统共就没几间房,柳蕴在这家客栈住了两日,掌柜的好客,见好一阵终于住进来一个客人,极为热情地与他闲聊。
柳蕴同他打听了不少县里情况,掌柜的听闻他要久住,特地为他打听到了旧街那边巷子里有人卖宅子,柳蕴遂去将宅子买了,住进去时惹得邻里都来瞧,实在是因他相貌过于出众,穷乡僻壤的,哪里见过他这样风光霁月般的人物?都抻着脑袋瞄,恨不得粘在柳蕴门上瞧个够。
柳蕴无视这些窥探的目光,去书坊买了一堆又一堆书回来,几乎把那书坊搬空了,佯装埋头苦读诗书,搁家里读,搁门口读,搁巷子口读,读得是废寝忘食,整个人都精神恍惚了。
众人恍然大悟,别看这公子生得跟神仙似的,却原来是中看不中用的书呆子,瞧这不吃不喝的模样,可别是读傻了。
这么一想,倒也没什么意思了,众人终于不再像前几日那样热切地关注他了,又过了几日,柳蕴见无人注意到他,寻了一个县衙管事,花了许多银钱编造了身份,算是在归化县落了户。
那管事还不曾见过这么钱,替他做好了事,过几日就买通府里人,直接兴高采烈地搬去府里做事了,于是此事除却两人,再无第三人知晓。
因着先前这番做戏,他得了个书呆子的名号,巷子里是没人关注他了,倒是引来几个读书的,宋平水便是其中之一。
宋平水家里还行,能供得起他读书,奈何他不争气,那时候连个秀才都考不上,一听县里来了个痴心诗书的俊美公子,心道我与他共读,岂不是进步更快?
遂兴冲冲地联合其他书生登门拜访,一进屋,瞅着那摞得比人还高的书堆,齐齐倒吸一口凉气,除却宋平水,其余几个对功名倒也不算这么热心,心道日日与这堆书做伴,日子还能过么?
来了一日就不来了,宋平水和他们不一样,宋平水跟发现了绝世宝贝一样,恳切地请求柳蕴,“柳兄,带我考秀才啊!”
柳蕴拒绝。
宋平水毫不气馁,日日来,日日缠,柳蕴忍无可忍,不得已答应了,县里学识水平有限,宋平水一本书读得是囫囵吞枣,柳蕴在京中时虽不喜读书,但他哥书读得好,他偶尔听两句,都能给宋平水讲个清清楚楚了。
宋平水:“!”
他觉着他能考上秀才了。
及至开考,得知柳蕴还不是秀才,宋平水耐不住,死活拉着他一起考,柳蕴被他扯了进去,两人一起中了秀才。
宋平水:“!”
“柳兄,带我考举人啊!”
柳蕴觉着自己这戏做得够了,县里都把他当刚落户的一心读书的书呆子看,这样就可以了,遂摇头拒绝,宋平水嘿嘿笑了,“你不急,我也不急,咱们先悠闲一阵子。”
春日原野上。
宋平水骑驴,柳蕴不骑,刚到县里的那匹马被他卖了,若不是宋平水非拉着他踏青,他也不会出门。
宋平水那头驴慢吞吞地走着,前方几步远有两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围着一道灰色身影,嘻嘻笑着,不像是知礼之人。
两人走近。
一道清凌凌的声音传来,“再靠近一步,我就剜了你们的眼!”
凶巴巴的声音略显稚嫩。
“好厉害的小姑娘!”宋平水从驴背上下来。
一旁的柳蕴望过去一眼,那两个青年错开身形,露出一个小姑娘,小姑娘衣着虽破,但穿得规矩,后背背着一个破旧的背篓,手里举着一把断了一半的镰刀,侧脸瞧着极为倔强,那两个青年吊儿郎当地笑着,“你倒是挖,来……”说着去抓小姑娘的手腕。
不料小姑娘动作比他还快,镰刀唰得一下往他脸上去了,他吓得急忙躲开,沉下脸要揍人,“竟是来真的!”另一青年从后背抓着了那背篓,“看来得教训教训了!”如此来看,小姑娘虽凶,但也斗不过比她大很多的青年。
小姑娘无计可施,握着的镰刀突然转向自己的脖子,她注意到了旁边的柳蕴与宋平水,漆黑的眼珠一转,“两位哥哥,倘若我今天死了,就是被他们逼死的,你们可要帮我报官,抓他们坐牢!”
宋平水与那俩青年都惊了一下。
“什么死不死的?”柳蕴眸中翻起的情绪很快归于平静,他缓步过去,无视那两个面容狰狞的青年,将小姑娘的镰刀从脖子上放下来,“这般的事情就要寻死觅活,未免太过脆弱。”
未免太过脆弱。
说这话时,柳蕴脑海里不可抑制地闪过他哥在狱中含恨而亡的情景,他阖了阖眼,俯身朝小姑娘道,“可不能这么脆弱。”
小姑娘眸中映出的是俯身靠过来的一张俊到极致的面容,落日在他身后沉了下来,晚霞披满天际,而他比晚霞还要耀眼夺目,小姑娘看愣了。
柳蕴笑了一下,“我们有旁的解决法子,你不必死,就可以到衙门告他们。”
小姑娘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宋平水亦威胁了那两个青年,两个青年不满地走远了,柳蕴直起身子,侧身对宋平水说,“天晚了,我们也回吧。”回眸看了一眼小姑娘,“你也该回家了。”
与宋平水往回走,身后的田埂上,小姑娘落了几步,宋平水回头嘀咕一声,“这是在跟着我们?”
柳蕴不语。
宋平水又道,“你今天有些反常,之前你从不管这些事的。”
“少说话,骑你的驴。”柳蕴捏了捏眉心,回头望了一眼,小姑娘眼巴巴地望过来,他顿了一步,回身继续往前走,宋平水不走了,等小姑娘走过来,温和着面容问她的家人。
小姑娘摇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只知道,我没有家。”
宋平水心道这可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