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渊靠着桌子想站起来,女人连忙过去扶他。
“坐着坐着,”女人手忙脚乱地找药,板凳上有铁,打的时候刮过他的皮肉,腿上刮出好几条很长的伤口,一直在流血,“妈给你找药,你坐着别动。”
戚渊抿嘴,他看着忙碌的母亲好半晌,突然冷静地开口:“我准备报警。”
女人找药的动作倏忽停下。
“不用劝我,只是和您说一声,”戚渊侧脸一片青紫,额角流着血,血迹细细的一条,停在眼皮上,他微微咧开嘴笑笑,“我要送他进去。”
屋内昏黄的灯光模模糊糊地驻留在他面孔上,他骨骼单薄,人很瘦削,面孔开始慢慢长开,微圆的眼渐渐拉长,眼角上翘,是一双冷笑也能泛起三分多情的凤眼。
女人沉默。生活的磋磨让她脸上布满风霜,戚渊的凤眼来自于她,那里面的情绪却向来小心翼翼、卑微又懦弱。
“……戚渊,你听妈妈说,”女人注视着走到门口的儿子,哽咽地开口,“我,妈妈有小宝宝了。”
戚渊推门的手一顿。
身后的女人断断续续地说:“你爸还不知道……相信妈妈,妈妈会好好和他说的,你现在去报警,你让妈妈以后怎么办?”
戚渊握着门把的手开始颤抖。
“你难道不想当个哥哥吗?我看你很喜欢那个小女孩,你肯定是也想做一个好哥哥的。戚渊,这次算了,你也打了别人,你爸生气很正常,更何况还要赔偿……妈妈一定好好和你爸爸说,叫他以后不要打你了,妈妈怀了小宝宝,你爸爸也不会打我的。”
见戚渊仍旧背对着她没有给出任何反应,女人再次哀戚地说:“戚渊,你相信妈妈。”
他终于松开握在门把的手,颓然地垂在了大腿外侧。
“你好好学习,当个好哥哥,做个好榜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真的。”
戚渊脑子里轰轰地乱响,脑袋里的杂音让他头晕脑胀,这一瞬间他竟然真的选择相信了他妈妈——别计较了,新的生活也许就要来了,大家都好好的也未尝不可,不是吗?
戚渊不知道妈妈是怎么和那男人说的,总归那男人肉眼可见地愉悦起来,在支付赔偿金的时候虽然脸色极臭,但没再嚷嚷着一分钱不出,回家时更没动手,只是极度严厉地叮嘱戚渊要还,还不起就别读书了,滚出去打工。
小几万着实是掏空了他们所有家底,男人却破天荒地没有发脾气,而是对着女人嘘寒问暖。戚渊在一边冷眼看着,他这段时间听力下降得飞快,站在门框边,他都渐渐听不清他爸在和他妈说些什么,只能依稀判断,他爸叫他妈好好休息。
这些天来,这是唯一一件,让他心里头感到稍微高兴的事。
多讽刺啊。戚渊面无表情地想。
他找了个时间,私下把攒下的所有钱偷偷交给他妈。少年低垂着眉眼,向来乖戾的表情,也开始有了细微平和的味道。
女人眉梢温柔又高兴,她轻声问男孩:“戚渊,你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戚渊立刻就想到雪娃娃,他抿着嘴,低低地回答:“弟弟吧。”
女人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会喜欢妹妹呢。”
戚渊没说话,他只是觉得,妹妹有桃山一个就够了。
那件事情过后,戚渊没太敢再去找桃山,所以戚渊也不知道这件事真的会波及到桃山所在的学校。
桃山被学校里的人闲言碎语地议论,这事还是何明风摇着头告诉他的:“越传越离谱,越传越难听。”
戚渊知道这个事情的那一瞬间百味交杂。
他从未有过这么一刻后悔当时一句话没解释便直接打了那个小平头。但凡他好好解释、让对方道歉,这件事也不会闹得这么大,从而直接伤害了最无辜、也是他最喜欢的小妹妹。
戚渊没忍住,逃了一节课。到桃山学校的时候,刚好撞见有几个小女孩在走廊嘲笑她,说她经常和坏男孩鬼混,是个坏女孩。
小桃山红着脸,攥着小拳头,很大声地说:“才、才不、不是!哥哥!最,最好了!”
谣言和污蔑像一把刀,寸寸戳心见血。
年幼的孩子们不知道这刀伤人的痛,用着它肆无忌惮地孤立中伤。所幸那个孩子本身就像个太阳,开朗又坚强,对着刀尖还能勇敢地挺起胸膛,大声地去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哥哥最好了。她这样高昂地宣誓着,像个战士。
戚渊背过身,靠在楼梯边的墙上。少年站的地方刚好可以看见楼梯墙上挂着的宣传画,上面用正楷方方正正地写着——出言吐语勿忘有容乃大,行为举止切记恶小不为。
而桃山在那头恰好也在磕磕巴巴地说:“有、有容乃大,恶小,恶小不为!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