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闻叙给的定位是市中心的海洋馆。车停在海洋馆前的音乐广场,司机小耿问需不需在外面等。
行程的具体内容都没有问就出来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付安阳想了想,摇头道,“不用了,我再打电话给你吧。”
周末游人如织,大多都是家庭或情侣出来玩。他步行穿过广场,从一派热闹中独自经过多少有点不自在。
这是他近半年里第一次漫无目的地出门。朋友们都是来家里看望,没约着出来玩过。家庭出游就更不可能了。
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也不知道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正打算给沈闻叙打个电话问在哪里碰面,水族馆入口前有人朝他挥手。
付安阳莫名安心了些,避开拿着气球撒欢的孩子,握着手机加快脚步小跑过去。
他今天没有穿校服,出门前随手拿的两件,卫衣是纯净的白色,牛仔裤是舒心的浅蓝。露出一小截纤细的脚踝,踩着干净的平板鞋迎风跑过来——
清清爽爽的少年模样。
沈闻叙气场完全不同。刚从公司逃班出来,只拿了墨镜稍微遮掩,衣服没来得及换,仍旧是一身纯黑的丝质衬衫和西裤,干练的正装版型很衬身材。
不像一般同龄人抽条时干巴巴的瘦高个,也不是过分壮硕的体格,恰到好处的肌肉轮廓在衬衫包裹下若隐若现,那种介于少年人和成年之间的体态非常吸引目光。
再加上想要低调实则更引人注目的墨镜——
清清爽爽的当代土匪头子的模样。
他一只手插在兜里,另一只手拿着入场票,正低头研究馆内的游览顺序。站在这儿等了几分钟的功夫,旁边甚至有人在拍照。
见这场面,付安阳犹豫了一下才去认他,“喂……沈闻叙。”
沈闻叙闻声摘了墨镜,动作堪称优雅,说出的话却不那么像样:“里面有鲨鱼诶晏晏你看,我也一直想养来着。”
“……”
本来想嫌弃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也没顾上,付安阳火速拉他逃离人群的围观,“先进去再说。”
除了约会的情侣和外地游客,馆里大部分都是被学校要求来观赏的学生,回家后要写观后感的那种。
两人走过科普长廊,有导游在给小学生解说海洋生物。付安阳看了一阵子没什么印象,但想当然地带入:“我以前也有来过这个地方吗?”
“可能有过,我不太清楚。但你去过更美的地方。”
沈闻叙说,“你见过真正的海。”
他们走到了海底隧道的入口。这是整座场馆里观赏性最高的地方,有大批游客驻足欣赏赞叹。
整条隧道都是透明的,踏入的瞬间完全被海水环绕,所目之处尽是一片蔚蓝。波澜壮阔的海底世界被搬到了市中心,无数斑斓的鱼群穿梭于海草和珊瑚,魔鬼鱼拖着细长的尾巴,以更接近飞翔的姿态从头顶游过。
有工作人员穿着闪亮的巨大鱼尾和游客互动,大部分小学生都被正在上演的美人鱼节目吸引。付安阳走到人少的地方,站在透明的隧道前,跟蔚蓝的海水只有一只手的距离。
比起鱼或水母或各种海洋生物,他好像更喜欢看水。浮动的水纹化成深深浅浅的蓝色光影,摇晃在他身上。
更幽暗的光芒来自心底。
付安阳看得入神,不由自主地伸了手。掌心贴在水壁上似乎能感受到细小的震动,倏忽间深不见底的地方传来微弱声响。
[我马上就要和爸妈一起去海岛玩了。]
[等我看到鲨鱼,一定拍照带回来给你看。]
[还有……]
付安阳猛地回过神来,袖子被沈闻叙拉了两下。这人正在瞄隔壁小孩儿手里的彩虹糖:“想要吗?给你也买一个。”
“……”
明明是你自己想要吧。
付安阳抬手扯回袖子,走去旁边的休息椅坐下,低头扒了两下后脑勺,“我好像真的去过海边。”
沈闻叙在他身边坐下:“想起什么了吗?”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露出困惑的表情。
“我还没离开你家的时候,你跟父母去过海边度假。”
“很小的时候么?”
“也不算很小……那时候你是四年级。”
沈闻叙说,“你回来的时候很开心,应该是玩得不错。”
“是这样吗。”
付安阳本想问“为什么我们出去玩没有带你”,但记着楚茜说他当时寄人篱下,估计不太愿意提这茬,便也没有再多问下去。
四年级……那应该是八岁,九岁?
也没多大啊。
楚茜说沈闻叙到家里时跟他是差不多年纪,但身材比他瘦小些,又不爱说话,漂亮得被误认成小女孩。
付安阳向身旁望去。灯光幽暗处,沈闻叙发尾微长,和黑色衬衫的边缘模糊到一起,脑补成黑长直好像也没有违和感。
他莫名地想起昨晚那个沙雕大梦。
哭唧唧的沈闻叙,穿裙子的沈闻叙,一朵白茶花里徐徐开出的沈闻叙。
沈闻叙也正忆起那次度假的始末,略微消沉时,蓦地察觉身边的人在笑。
这是在学校重逢后,他第一次在付安阳脸上看到清晰的笑容。瞳仁被馆里的灯光和氛围染成蓝色,仍旧清澈得照见人影。
整个波澜壮阔的世界,都融化在那双纳着笑意的眼睛里。
沈闻叙弯起嘴角,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气,伸手轻扯他的脸颊:“能看到你这样的表情真不容易。”
付安阳躲了两下才躲开,这会儿心情好也就不计较了,“那你呢。”
“虽然一直在笑,也不见得是开心的吧。”
沈闻叙笑意微敛,视线从他脸上移开,意味不明:“啊~小动物的直觉真是可怕。”
“……”
明显是搪塞的语气,连转移话题的手段都懒得用了。
付安阳嘁了一声,郁闷道,“搞不懂你。”
本来以为沈闻叙能帮他解决疑惑的,结果这个人身上令他疑惑的部分也丝毫不比自身少。加在一起就更头大了。
这样想着,付安阳又觉得自己很卑鄙。
他只是一直在利用沈闻叙,不停地提问。太急着找回被自己弄丢的记忆,却一直都在忽略,沈闻叙也是那记忆中的一部分。
他好像从没有真正地关心过沈闻叙的想法。没有想着要去了解过他的背景,他的经历,甚至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一班里。
乃至现在,一起坐在海底,也是因为沈闻叙在帮助他。
没有人再说话了,长椅上诞生出一个小小的独立的安静空间。身边的游人来来往往,不停流动。他们两个却好像馆里的吉祥物,一坐就是一下午,望着游曳的鱼群和海草发呆。
谁都不急着走,谁都不急着开口。好像这样就能让时间的流逝变得更缓慢。
半晌过去,付安阳先回过神,毫无预兆地问,“你为什么忽然想来上学啊。”
当人们决定从以往的行为模式中脱离,做出改变时,往往都有很重要的原因,或者说是目的。
他曾经问过这个,被沈闻叙转移了话题也没再深想。但现在觉得,当时顺口一问的态度太不经意。
这是个应该用心对待的问题。认真地问了,才会有认真的回答。
沈闻叙仍旧在看隧道后的鱼群,眼底晃动着深蓝色的光影,不知在想什么,侧脸柔和而宁静。
他听到了付安阳的话,没有回头,也没有再用别的话搪塞过去。却是用那种再平常不过的语气,笑着说,“我很想你啊。”
“……什么?”
他终于转过身,抬手放在付安阳头顶。没有动,只是虚虚地压着,掌心的热度却源源不断地散播开来。四目相对,一字一句道,“因为我很想你。”
我很想你。
无数个深夜里辗转于心底的话,终于有机会当面说出。情况却与当初想象的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