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随处可见小桥流水,杨柳青青,弄堂深巷中,叮咚的琵琶声伴随着莺喉宛转,惬意又撩人。
谢楚风专门派了?四名?身手矫健的下?属寸步不离地保护谢宝真,又指了?一名?熟悉扬州地界的嬷嬷陪同,这才放心大?胆地让她去和沈家姑娘玩闹。
沈莘是个很有趣的人,又年长几岁,做事干脆利落,一点也没有寻常姑娘那般含羞腼腆,谢宝真喜欢她的洒脱稳重。
在吃过扬州最有名?的蟹黄包和豆腐羹,逛过莺歌燕语不断的秦淮花船,甚至是偷溜去看?了?红袖楼的扬州瘦马之后,谢宝真与沈莘已像久别重逢的故人一般亲密。
“此间?茶楼的扬州小曲本地一绝,还有这特色饆饠,只供茶客享用,外?面的人想吃都买不到呢。”沈莘将尚且热乎的饆饠碟子推至谢宝真面前,嘿嘿笑道,“这是樱桃饆饠,古法?制作,酥脆甜香,是你平日爱吃的,快尝尝!”
她这么一说,谢宝真倒有些好奇,“奇怪,我从未向你说过我的喜好是什?么,沈姐姐怎的知道我喜欢吃这等甜食?”
再?回想与沈莘相处的十数日,每每吃的玩的,她都是专挑自己喜欢的来,难道天底下?真有这般志同道合之人?
沈莘一噎,屈指挠了?挠鬓角,没敢说自己早就?将谢宝真的生平喜好倒背如流,只讪笑道:“我这不是与你心有灵犀么!再?说了?,你一见甜食就?两眼放光,我会看?不出来?”
这个解释姑且合理,谢宝真细细咬了?一口樱桃饆饠,随即愉悦地弯起双眼,没再?多?想。
台上弹着琵琶清唱的妙曼女子唱了?些什?么词,谢宝真其实不太听得懂,只觉得那些咿咿呀呀尾音上扬的曲调十分好听,仿佛连春光都柔软了?,花香与樱桃的果香交汇,舒服得很。
只是偶尔,偶尔谢宝真会悄悄瞥一眼身旁翘着腿歪坐的沈莘,心想:若是陪在自己身边的是九哥,那便?再?好不过了?。
两人逛到午后方回。谢府与沈家顺道,谢宝真执意邀请沈莘同车而?行。
不知为何,沈莘却有所顾忌似的,不停说道:“宝真,你就?在这个路口将我放下?罢,不必前行了?。”
谢宝真道:“路虽不远,我送你到家门口才放心呀!”
“不用了?,前面路窄,你的马车进不去的。”
随行的嬷嬷的插嘴道:“哎哟小娘子说的哪里?话,这十字街我走了?几十年,熟悉的很啦!你那屋门前宽敞得很,过两辆马车都没问题的!”
谢宝真也笑道:“沈姐姐,不过送你回家而?已,你就?别推辞了?。”
沈莘揉了?揉鼻尖,心中讷讷道:话虽如此,可她那‘家’根本就?不是普通人的家啊!若是穿帮了?,可如何向主子交代?
不多?时,马车到了?沈宅门口。
谢宝真撩开车帘一看?,沈家是个不大?的小院子,大?门紧闭,门口既没有门童也没有仆从,只有个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执帚扫落叶。
那男子身量结实,面容四方刚毅,满脸络腮胡,穿着一身灰褐色短打武袍,看?上去是个习武之人。
沈莘跳下?车,指了?指身后的沈宅大?门,“我到了?,宝真你快回去罢!”
“我看?着你进门才放心呢。”谢宝真执意道。又看?了?眼扫地的中年男子,问她,“门口那个,是你爹么?”
不知是否错觉,沈莘的笑僵硬了?一瞬,支吾道:“是啊,我爹。”正常人家里?,应该都会有个爹罢?
沈莘嘀咕着转身,清了?清嗓子,朝扫地的汉子扬声喊道:“爹,我回来啦!”
那扫地的中年男子虎躯一震,执着扫帚呆愣了?一瞬,方在沈莘的挤眉弄眼中回过神?来。他看?了?马车里?甜甜微笑的锦绣少女一眼,生硬地挤出一抹笑,含混道:“啊,啊,女儿回来了?!”
“哎爹,您怎么能?干扫地这种粗活呢?交给我!我来!”沈莘从呆愣的汉子手中抢过扫帚,囫囵乱扫了?两把,将那堆已经扫拢的落叶又扫得凌乱不堪。
‘沈爹’在一旁看?得眼皮直跳,双手颤抖不已。
正此时,门从里?头拉开,一个瘦长脸的年轻男子钻了?出来,见到沈莘抬手就?要抱拳,声如洪钟道:“沈堂……”
“啊,这是我哥!”沈莘揽住年轻男子的肩,五指几乎掐入男子臂膀中,咬着牙说。
“沈姑娘一家还真是感情好呢。”谢宝真感慨。
可是,他们一家子的样貌怎的全然不同?
“那,我走啦!”谢宝真压下?心底的疑惑,朝沈莘挥挥手,放下?车帘调转方向而?去。
待谢宝真的马车远去,消失在拐角,沈莘等人才长舒一口气。
进院掩上大?门,沈莘瞬间?变了?面孔,一脚踏在石凳上,痞气十足道:“我不在这半日,上头可有消息?”
“回堂主,一切如常。”‘沈爹’握着扫帚,毕恭毕敬道。
‘沈哥’从怀中摸出一个尾指大?小的小竹筒,双手递上道:“有飞鸽传书,请堂主过目。”
沈莘一把夺过小竹筒,刮去密封的蜡,将竹筒里?的小纸条倒出来展开一看?,两道英气的眉皱在一块。
“堂主,上头有何任务?”
“大?任务!”
‘沈家父子’立刻严阵以待。
沈莘一指瘦长脸的年轻男子,“你,去把全扬州最好的烟花买过来,越多?越好。”
“是……呃,啊?”
“‘啊’什?么?快去!”
沈莘一拍年轻男子的脑袋,随后又唤住他:“等等!以后若是有走镖的小生意,你们就?接了?,雇些人做做样子,省得有人怀疑我们的身份。还有,但凡是永乐郡主在场,你们就?要假扮我的父兄,装得像些,不许露馅!听见不曾?!”
二人齐刷刷道:“是!”
交待好一切,沈莘这才回到自己房中研墨提笔,抓耳挠腮许久,方写道:【今日郡主吃了?半屉蟹黄包,一块樱桃……】
‘饆饠’两个字她不会写,于是划掉,改写道:【一块樱桃毕罗,听了?扬州小曲,心情尚可,一切如常!】
写完,沈莘将字条卷起塞入竹筒中,转而?去后院抓了?只鸽子传书。
白鸽扑腾翅膀掠过扬州湛蓝的天空,一路朝西北方飞去。
谢宝真回到谢府,苏氏和云姨娘便?放下?手中的刺绣围了?上来,热切道:“宝儿回来啦?吃饭了?不曾?灶上还热着春饼和酱肉呢!”
“我吃过啦!”
“你这孩子,姨娘给你做了?那么多?吃食,也不见你回来吃一次。”
谢宝真接过紫棠递来的茶水,小口抿道:“明日,明日我一定?在家吃饭!”
“对了?,马上就?是你的生辰,想吃些什?么、想怎么过,提前和伯母说。”苏氏替谢宝真摇了?摇纨扇,温声道,“今年呀,伯母一定?给你过个最热闹的生辰!”
这是谢宝真第?一个独自在异地过的生辰,没有父母在侧,兄长在旁,也没有九哥。
她笑了?笑,一身银红的裙裾,垂下?纤长眼睫的样子十分俏丽,柔声道:“也不是什?么重要的生辰,平淡些过便?是了?。”
“那怎么成!你在洛阳如何过的,在二伯母这儿只会更隆重!”说到此,苏氏想起什?么,对云姨娘道,“瓜果蜜饯要早些准备,还有,去将云霄阁的霍厨娘请来一用,她会些洛阳菜式,也好一解宝儿的思乡之苦呀……”
三月十七,是谢宝真十六岁的生辰。
二伯母给她筹备的生日宴果然热闹非凡,非但请了?城中交好的贵女和夫人赴宴,还请了?扬州城最负盛名?的乐班子前来助兴鼓吹,请了?擅长人像的丹青手为碧玉年华的小少女画像。暮春时节,谢宝真同这些谈吐不凡的才女、夫人们一同作诗赏画,倒也充实快乐。
到了?夜晚,还有一场家宴,只有自家亲人参加。
酉时,天色微黯,谢府已点灯用膳。
席上,苏氏道:“你们瞧见不曾,宝儿的那幅画像美得呢!全扬州城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能?与她媲美的小娘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