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底,谢宝真收拾好物件,随着二哥三哥北上?回洛阳。
初来时夜夜思乡,即便伯父母照料细致,她依旧觉得?每日?都过得?漫长?。谁料日?日?复月月,一年仿佛也只?是眨眼一瞬。
出发那日?,扬州下起了毛毛冬雨,二伯母的腿脚毛病又犯了,可依旧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送谢宝真和儿?子们出门。
马车前,这个两鬓微霜的妇人紧紧拉着谢宝真的手,再三叮嘱她:“明年无?事,一定要再来江南玩玩。那几套花鸟争辉的绣被,我和你姨娘绣了三个多月,就快绣好了,等你成亲再送给你做嫁妆的呢。”
江南的女人果真是水做的,没说两句,云姨娘也眼眶微红,将两个蓝花布包裹的食盒交到黛珠和紫棠手中,转而对谢宝真道:“我给做了你爱吃的水晶烧麦、蟹黄汤包和银耳莲子羹,食盒下用滚汤温着,可保两三个时辰不凉,定要趁热吃才好。还有一盒是各色糕点,一次少吃些,当心胀胃。”
谢宝真心中暖得?不行,一一应下。
谢延策马而来道:“东西都整理好了,船在渡口等着,出发罢。”
“二伯父,二伯母,姨娘,那我这便走了。多谢各位这一年的照拂,到了洛阳后,我会给您们通信的。”说罢,谢宝真盈盈一福。
谢宅的人立即回以更大的礼。
一行人跟在行驶的马车后挥手,足足送了十几丈远才停下脚步,目送着谢宝真远去?。
马车出了街口,又缓缓停下。
谢宝真正疑惑,就见?谢楚风叩了叩马车壁,说道:“宝儿?,沈姑娘来了。”
谢宝真忙挑开车帘,果见?毛毛细雨中,沈莘一身红衣未曾打伞,顶着一头水雾在道旁朝谢宝真挥手。
“沈姐姐!”谢宝真撑了伞下车,快步走到沈莘面前,将伞分她一半,“你怎的来啦?”
沈莘道:“送送你,我才放心。”
“亲眼看着我平安离开扬州,才放心回去?交差?”谢宝真抿唇一笑,眼中映着扬州城萧瑟的黛瓦白墙,别样清亮。
沈莘一愣,挠了挠后脑勺,不自在地笑道:“哈哈哈,宝真你说什么啊?什么交差不交差的!”
“我都猜到了,你是九哥的人对不对?”
“……啊?”
“我的九哥,便是谢霁。”
“噢。”沈莘也不再隐瞒,曲肘枕在后脑勺,笑问道,“你何时知道的?”
“起初只?是疑惑,为?何我想吃什么、喜欢玩什么,你都像与我熟识多年一般清楚?为?何我每次不经意?间在你面前提及的小愿望,总是很快就会实现?我需要什么,也有人第一时间送达……思来想去?,我想,定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人在默默关心一切。”
谢宝真附在沈莘耳畔,轻声道,“灯船竞赛后,见?到那彻夜不灭的三里红纱灯,我便更是确定了你的身份。你是平城人,九哥也曾在平城生活过,我就大胆猜想,定是他托你来照顾我的,对不对?”
基本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沈莘揉了揉鼻尖,心道:只?是小郡主并不晓得?,谢霁并非是托她照顾那么简单。那个少年在洛阳厮杀,却把所有的柔情都托付在了江南……
见?沈莘默认,谢宝真反而松了口气,“这段日?子有你陪着,我过得?很开心。不管你是受谁之托照顾我,我都要谢谢你!”
“没想到你平时傻乎乎的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关键时刻倒是挺聪明。”沈莘挤了挤眉眼,“看在我俩交情的份上?,你回去?见?了我家主子,可要多替我美言几句啊!”
“一定。”谢宝真抬眼看了看空中的细雨,将伞递到沈莘面前,“雨下大了,这伞给你。”
沈莘正要推辞,谢宝真却将伞柄往沈莘手中一塞,弯着眼睛笑道:“以后沈姐姐来了洛阳,再将伞还我罢。”
说罢,她举着袖子避雨,小跑着上?了马车。
按照原定的行程,此番北上?应在年初一前赶到洛阳,谁知船开到一半遭遇暴风雪,冷风险些吹断桅杆,船帆亦结冰积雪,难以前行。
谢楚风和谢延临时商议,为?了安全着想,决定在郑州境内稍作歇息,待风雪过后再继续前行。
不曾想上?岸没两日?,风雪未平,谢宝真和两个随身侍婢接连病倒了,停留客栈养了七八日?,方再次登船北上?。
如此一来,顺利赶到洛阳已?是年后初十三了。
“爹,娘,淳风哥哥!”谢宝真多日?来的疲惫一扫而光,进门便扑进了梅夫人馨香温暖的怀中,又看了谢乾怀中抱着的小孩儿?一眼,眨眨眼道,“这是小侄儿?么?”
那小孩儿?双目明亮,戴着个虎头帽子,脑门前垂下一绺儿?刘海,正好奇地打量着她。
“是你五哥的第二个儿?子,你见?过的。去?年你离家的时候,他还未满周岁,如今已?是能满地跑了。”梅夫人逗了逗孙儿?的腮帮,温声道,“凌云,这是宝儿?姑姑。”
“姑姑~”小孩儿?咬着手指奶声奶气地唤道,像只?小鸽子在叫。
“呀,凌云都这般大了!眉眼和五哥越发相像。”谢宝真接过小侄儿?抱在怀中。小孩儿?也不认生,摇着拨浪鼓嘿嘿地笑,满身的奶味儿?。
离家一年,英国公?府的变化绝对不止小侄儿?一处。后院的瓦砾翻新了,水榭的柱子重新刷了红漆,庭院边的角落里移植了新栽的红梅……还有翠微园落了锁,成了无?人出入的荒地。
上?元节家宴,谢澜破天荒迟来了两刻钟,依旧裹着狐裘大衣,身形清瘦,面色清冷,唇瓣有些微微的白。
谢宝真见?他时不时握拳低咳,忍不住凑上?去?关切道:“六哥,你旧疾犯了?”
谢澜清了清嗓子,方道:“无?碍。”
说着,他瞥见?了谢宝真腰间的银鞘匕首,眸色一动?,问道:“这匕首我见?你日?日?佩戴,可以借我观摩一番么?”
九哥送的东西,谢宝真自然是要日?日?佩戴。在扬州的那段时日?,这些物件便是她解相思之苦的唯一良药。
谢宝真犹疑了一瞬,终是大方解下匕首递过去?:“给。”
谢澜用修长?瘦白的手指仔细摩挲了一番刀鞘,又拔出短刃,望着刀刃上?遗留的痕迹出神。
尽管这匕首改造过了,但?依旧能看出原主使?用过的痕迹。
“好刀。”谢澜终日?与兵器打交道,自是行家。
这样的材质出自军器监之手,专供皇家贵族。观刀鞘纹路,应是十几二十年前的旧款式,且刀刃上?砍痕明显,非自然损耗,说明这刀染过不少人血,原主绝对的强大好战……
皇族中多纨绔,能有这般本事以短刃杀戮、且与谢宝真有交集的,谢澜只?能想到一人。
谢澜没有点破,将匕首递还给妹妹,“这刀杀气重,能辟邪。”
谢宝真将匕首挂回腰间,也不知六哥猜出了几分。
正要相问,却听?见?座上?的谢乾沉声道:“老六,听?闻你近日?总在为?信阳女侯的事奔波?”
谢澜起身拱手,清冷道:“我与侯爷一见?如故,她懂我。”
谢临风知晓朝中暗流,将小儿?子交还到妻子怀中,起身道:“阿澜,信阳女侯受越国公?一案牵连,已?被抄家禁足,连少得?可怜的那点儿?军权都尽数上?交天子。皇上?要将越国公?的势力连根拔起,你与女侯来往密切,万万当心。”
对于长?辈兄弟的规劝,谢澜并未多言,只?平静道:“我心有情义,不惧生死。”说罢,握拳抵着鼻尖轻轻一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