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乾的?书房很大,谢霁已来过几次,可每次来都是不一样的?心情。
炭盆中?的?银骨炭闪着炙热的?红光,梅夫人亲手取了上等的?沉香置于香炉中?点燃,盖上盖子?,袅袅的?烟雾便在空中?升腾聚散,仿佛一缕幽怨渺茫的?梦境。
谢乾在书案后撩袍坐下,示意?谢霁道:“你也坐罢,阿霁。”
这么多年过去,谢乾早已两鬓霜白,私底下却依旧如往常那般唤他“阿霁”,闻之亲切自然。
谢乾看着面前?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少年,感受着他从骨子?里释放出来的?强大气场,恍惚间,仿佛那个从平城大雪中?捡回来的?破败少年只是大梦一场。
屋内寂静,谢霁没有随意?落座,而是将早就准备好的?礼盒奉上。暗红色的?朱漆扁盒,打开一看,里面并?非金银也非珠宝,而是两本厚厚的?簿子?还有些许地契。
“这是何意??”谢乾问。
谢霁道:“祁王府近两年的?账簿和地契,所有的?都在上面。这些,便当做我娶宝儿的?诚意?。”
簿子?上详细记载了祁王府所有产业收支和利益往来,明面上的?和见不得光的?俱在上面。谢乾随意?翻看了两眼,心中?一惊,没想?到谢霁在短短两年多内就成长到这般地步了,不由叹了声“后生?可畏”。
谢霁将这簿子?给谢乾过目,既是表明了自己的?实力,也是将自己的?命门交到谢家手中?。以后若是他负了谢宝真,光凭这些账簿,谢家便能置他于万劫不复之地……
如此不留退路的?行径,倒是符合他果决狠辣的?性格。
梅夫人与谢乾对?视一眼,方合起簿子?,将它收回盒中?锁住,淡漠道:“这些,你拿回去。”
望着被退回来的?盒子?,谢霁唇线抿紧了些,执着道:“若是这些仍然不能使伯父伯母安心,还需要什?么,尽管与我说。”
“阿霁,你对?宝儿的?心意?,我们都是有目共睹。这些簿子?是你保命的?东西,莫要轻易拿出来示人,即便是我们也不可以。”谢乾仔细想?好措辞,方语重心长道,“嫁女儿不是一场交易,我们也不需要你用?这些东西来换宝儿。”
“我知道。”谢霁的?嗓音低哑,像是被冰阻塞的?冷泉,“我只是想?让二位放心,看到除我身?份和过往以外的?东西。”
“现?在说‘放心’二字,未免言之过早。”梅夫人的?神色不辨喜怒,冷艳道,“祁王殿下,并?非是我们夫妻为难你,实在是你的?地位和处境有太多危险性。那样的?刺杀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宝儿乃我们的?掌中?娇,我万不能接受她嫁给一个会使她置于危险中?的?男人。”
“此事我会处置妥当。”谢霁道,“绝不会有下次。”
梅夫人道:“还请殿下说说,如何处置才能一劳永逸?”
谢霁知道,这大概是梅夫人对?自己的?最后一次考验。他沉思片刻,随即抬眼,淡色的?唇微微张合,吐出一句没有温度的?话语。
闻言,谢乾和梅夫人俱是怔愣,再次惊异于谢霁手段的?果敢。
直到盆中?的?炭火哔啵作响,谢乾才按着膝头起身?,走到谢霁面前?缓缓一叹:“阿霁,你要记住,不管身?处什?么位置都不要失其本心,保护好宝儿,保护好你自己……我和你伯母,也就别无所求了。”
说罢,他将那装有账簿的?盒子?递回至谢霁手中?,刚毅沧桑的?脸上多了几分温情,说道:“阿霁,我很开心,你没有步你母亲的?后尘。”
……
因书房内烧炭的?缘故,窗户开了一条缝,谢宝真便从窗棂下探出脑袋来,趴在窗缝上偷听。
可屋里的?谈话声很低,瓮声瓮气的?听不真切。
“宝儿。”身?后有人悄无声息走来,拍了拍她的?肩。
谢宝真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是谢临风那张笑吟吟的?脸。
谢淳风也跟着过来了,屈指轻轻一弹谢宝真的?脑门儿,问道:“藏在这里做什?么?”
“偷听。”谢宝真眨眨眼,靠着墙而站,一点也没有偷听者?的?自觉。
谢临风被她这大大方方的?样子?逗笑了,调侃道:“若是连你都能偷听到书房密谈,那英国公府的?防御未免也太松懈了。”说着,他又有些感慨,当初得知谢霁和宝儿的?感情后,他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原以为谢霁会同之前?的?烂桃花一般很快放弃,却不料命运兜兜转转,依旧未能使他们疏离分毫。
谢临风望着出落得标致妙曼的?妹妹,温声道:“放心罢,里面不会有事的?。”
“我懂,但就是好奇。”谢宝真悻悻地从窗边离开,苦恼道,“为何不能当着我的?面说呢?”
谢临风笑了声:“若是当着你的?面,说不了两三句你就要护着他,还怎么谈下去?”
正?说着,书房的?门从里打开了,谢乾和梅夫人先一步走出来,后面跟着锦袍玉冠的?谢霁。
“阿爹,阿娘!”谢宝真迎了上去。看到谢霁的?一瞬,她的?眼睛明显亮了起来,轻轻唤道,“九哥!”
“什?么‘九哥’?不伦不类的?。”梅夫人嗔了声,“他是祁王,便是私交再好也要懂得分寸。”
谢宝真‘噢’了声,不住拿眼睛瞥谢霁。
谢霁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笑,幽冷的?目光柔和下来,轻声说:“我没事,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