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后,天气渐渐炎热起来。
谢宝真在兄长的帮助下,自掏腰包于?城门外设棚施茶为?流民降暑。没过几?日,她又为?翻修过的永盛寺捐了香火,而这一切都是打着祁王的名义进行的,以至于?永盛寺中特意为?谢霁立了长生牌,日日添灯供奉。
如?此一来,洛阳百姓对祁王的印象倒是改善了不少,虽然还有少数偏听偏信、恶语中伤之人,不过也只敢私下抱怨几?句,成不了气候。
谢霁也是听沈莘和关北闲聊时,才知道自己近来竟成了大善人,不用多想,便?能猜到这一切是谁安排的。
等到见面之时,他心思柔软,问谢宝真为?何要为?他做这些。
少女穿着一袭清爽飘逸的豆绿裙裳,绾髻如?烟,小口抿着沁凉鲜艳的杨梅汤说:“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呀,多做善事?总归是没错的。”
这些年,谢宝真出落得越发娇丽,穿红衣则鲜妍灵动,穿碧裙则青葱温婉,即便?是三天两头就能见面,谢霁也依旧看不够她的容颜。
而现今听她这么一提点,谢霁恍然如?梦,心中爱意更甚,扬起唇角低声道:“不错,再过十九日,你便?是我?的妻了。”
谢宝真脸颊微红,方才被?冰镇杨梅汤压下的燥热又涌上四肢百骸,垂首望着红宝石般晶亮的汤汁,细声道:“过了今日,我?便?不能来找你了。阿娘说,我?得于?家中静候待嫁。”
“无妨。”谢霁道。五年他都等过来了,又何必急于?这十多日?
但事?实证明,此番他着实高估自己了。
成婚前不能见面的这大半月,思念似乎比以往更甚。白?天还好,安排婚宴大小事?务等能稍稍分?神,到了夜里?安静下来,相思便?如?藤蔓爬满心墙,使得他数次想深夜逾墙去见一见他的宝儿……
如?此煎熬着,总算到了成亲的日子。
由于?祁王府上下都是靠厮杀度日之人,并没有操办婚事?的经验,关北和沈莘便?花重?金请了外援帮忙操办。谢霁一宿未眠,只立于?庭中,看着府中上下来来往往,将?灯笼和红绸缎高高挂起。
沈莘帮着在窗扇上刷浆糊,借着橙红的火光朝庭院中看了眼,悄声对关北道:“哎你看,公子站在那儿一宿了,干嘛呢?怕下人们偷懒,特意来监工么?”
关北笑了声,将?双喜的团花剪纸仔细贴在刷了浆糊的地?方,抚平褶皱道:“什么‘监工’,他那是紧张呢!”
沈莘心不在焉地?刷着浆糊,道:“果然情爱使人昏头啊!只要是遇到和宝真有关的事?,他就变得不像自己了。不过这样也好,宝真过门后,我?们的好日子也来了,否则整日面对公子那张冷冰冰要吃人的脸,着实没意思。”
“我?要是能娶到一个?如?此温柔可爱的妻子,也甘愿为?她金盆洗手啊!”说着,关北‘啧’了声,嫌弃道,“轻点儿刷,浆糊太多了!”
“啰嗦!”
“是,我?啰嗦!你那小世子不啰嗦,赶紧找他去啊!”
“好端端的你提那家伙作甚?一提老娘就来气!”沈莘冷笑着道,“昨日那什么淮阴侯夫人半道截住我?,说什么我?身份低微配不上她儿子!气得我?险些用梅花飞刺扎她百十个?窟窿!什么玩意儿,明明是她儿子死缠烂打……”
正喋喋不休地?吐着苦水,身后忽的传来一个?低哑的嗓音,“这个?喜字,贴歪了。”
沈莘和关北骤然一惊,回头一看,却是谢霁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正拧眉看着两人新帖好的窗花。
自从仇剑事?件后,关北对谢霁便?越发恭敬,忙‘哦’了声,将?那帖歪的喜字小心翼翼地?撕下来,又重?新贴了个?端正的,因紧张而失眠的主子这才满意地?飘走了。
相比谢霁,谢宝真的状况就要安稳许多,一觉睡到卯时,直到梅夫人进门催促才悠悠转醒,揉着眼睛坐起,迷迷糊糊道:“阿娘,怎么啦?”
“还问‘怎么了’?傻孩子,今天是什么日子?”梅夫人亦是穿着喜庆的新衣,掀开谢宝真的薄被?坐于?榻前,温柔地?注视着她,“不想嫁人了?”
“想!”谢宝真立刻来了精神,方才还迷蒙的眼睛倏地?一亮,朝外望了一眼道,“可是阿娘,天还未亮呢!不是黄昏前才来迎亲么……”
“前几?日告诉你的都忘了?”梅夫人无奈,只好又将?流程重?复了一遍,催她道,“快起来沐浴梳洗。”
沐浴梳洗后便?到了辰时,谢宝真简单地?用了早膳,便?在侍婢和嬷嬷们的服侍下一件件套上繁复的婚袍,开始梳发描妆。
梅夫人用红绳细细刮去女儿脸上的绒毛,有些疼,谢宝真蹙着眉直往黛珠怀中躲。见她这般模样,梅夫人到底心生不忍,只得放下红绳道:“好了,就这样罢。”说罢,重?新取了檀木梳将?谢宝真披散的、还带着些许潮湿的黑发一缕缕梳开抹顺。
今日天气很好,云层厚而阴凉,没有炙热的太阳。外头渐渐喧闹,原是英国?公府陆续来了客人,伯父母和兄长们皆聚齐了,满满地?挤了一厅堂。
午时过后女方家家宴,宴请的是自家亲人,谢乾命人挖出了梅树下珍藏了十八年的女儿红,为?谢宝真的出嫁添喜。中途,谢淳风去了一趟谢宝真待嫁的闺房,给她送了些吃食。
谢宝真已经差不多妆扮好了,柳眉粉面,杏眸皓齿,口脂晕染的樱唇艳丽无双,竟是比那年春祭身穿百花裙的模样更为?窈窕明丽。谢淳风坐在梳妆台边看她,一时感慨道:“当初追在我?身后跑的小姑娘,转眼间就要嫁人了。”
谢宝真拿着吃了一半的胡麻饼,饼上还沾了不少嫣红的口脂,笑着说:“放心罢淳风哥哥,过几?日我?就回来看你了!还有,我?身为?妹妹却先于?你出嫁,总是觉得心有不安……若是哥哥也有了喜欢之人,不管她是谁,不管是何身份,你都要把握住呀!”
顿了顿,她抬手抹去嘴角沾上的芝麻粒,认真道:“我?希望,你能和我?一样幸福!”
光从窗边投入,谢淳风俊朗的面容变得柔和起来,将?撇了油的鸡汤递给她道:“知道了。”
正聊着,负责谢宝真妆容的嬷嬷推门进来了,见谢宝真吃得满嘴是油,便?急匆匆道:“郡主,您慢些吃,当心弄坏了新妆!”
“别管那么多,先填饱肚子再说。”谢淳风打断她的话,和缓道,“妆坏了可以再画,你是永乐郡主、未来的祁王妃,无论何时都不必委屈自己。”
一旁的嬷嬷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顿时老脸一红,朝着二人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礼,低声道:“是,八郎。”
谢宝真于?是就安安心心地?将?手中的胡麻饼吃完,又伸出涂了丹蔻的细白?手指捧着碗,小口啜着鸡汤,问道:“爹娘呢?伯父母和兄长们都在家宴么?”
“嗯,大家都过来了,正在分?你那坛女儿红。兄长们给你送了许多贺礼,大小物件十余车,到时候随你的婚轿一同送去祁王府,保管你是洛阳城中嫁得最风光的姑娘。”说着,谢淳风放低语气道,“父亲方才红了眼眶,既是高兴,也是舍不得你。”
想象如?山般高大的父亲红眼睛的模样,谢宝真心中动容,出嫁的兴奋化作淡淡的不舍。不过仅是低落了一会儿,她便?打起精神道:“两家相隔不远,随时都可以见面的呀。”
谢淳风屈指弹了弹她的脑门,很轻的力道,像是儿时那般,而后道:“若是在那边住得不开心了,便?回来,哥哥们为?你撑腰。”
“好。”谢宝真弯着眼睛笑,明艳无双,又小声补充道,“他不会让我?不开心的。”
纵是再多不舍,迎亲的时辰依然如?约而至。
新妇在去夫家前脚不能沾地?,要由兄长背上花轿,为?此谢家八兄弟还很是争抢了一番,最后还是谢淳风拔得头筹,将?谢宝真背上了花轿。
祁王府的迎亲队伍就等候在谢家门外,谢宝真趴在谢淳风的肩头,隔着凤冠上垂下的流苏遮面帘子,可影影绰绰地?看到她心爱的丈夫一身大红婚袍立于?高头大马上,嘴角含笑,目光久久在她身上倾注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