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清眉心微蹙。
还未答他,二人已到了清净庵来。孙嬷嬷将他们二人迎了进去。
庵堂内,姜太妃正传诵着佛经。
黎清与容祁云便静静等在一旁。
堂内空净,唯有佛音缭绕。容祁云神思游走,只觉耳朵里尽是这闹哄哄的佛经。
他辨认出,这是妙色王求法偈。
“是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低眼间,他自嘲一笑。
离爱,无忧无怖。
说得轻巧。
哒一声,姜太妃敲下最后一声木鱼后,终于缓缓抬起了头来。她视线朝黎清寻来,停了短短一瞬,却又挪到了她身旁的容祁云身上。
容祁云便向她微笑。
笑容倒是纯良无害。
姜太妃却没有丝毫笑意。
由孙嬷嬷扶起身后,姜太妃将黎清与容祁云领到了茶桌前。黎清立刻乖觉地端起茶杯,为三人各自斟了一杯茶。
容祁云便也起身,将黎清倒好的茶,向姜太妃端去。
只不过茶杯还未放下,便听得姜太妃声音响起:“岐山,应该快要回京了。”
容祁云手上微顿。
岐山,便是他父亲的字。
快回来了吗?还真是奇了,先前他总盼着父亲回来的。
如今么,他却希望父亲永远都别回来了。
“待他回京,你与他的婚事,也应该即刻安排了。”
这话,便是对黎清说的。
黎清微愣后,勉强笑道:“这个自然。”眼见容祁云愣着没动,她接过他手中茶杯,便端到了姜太妃面前,“只不过表兄那边……”
“你不必担心。”姜太妃语气不容置喙,“只管等着做你的侯夫人便是。”
“你只需操心好一样事。”姜太妃目光打在黎清面上,莫名凌厉了几分,“一些闲言碎语,能处理好的,便别留着叫人心烦。”
这闲言碎语指的是什么,三人皆是心照不宣。
黎清正倒好一杯茶给容祁云端去,闻言眸子一抬,正巧撞进容祁云那双眼眸。
他眼眸如清溪一般,带着温温的笑意。
然而此时,看着总不叫人开心。
“多谢阿姐。”容祁云淡笑着,从黎清手中接过了那茶杯。食指似有似无的,勾到了黎清的无名指。
“胡叫什么阿姐!”姜太妃低声一斥,“没有方圆不成规矩,她迟早是你的娘,此时不改口,是要等着人传闲话吗!”
“姑母,”黎清忙出面打了个圆场,“这称谓是我叫他改的,毕竟我现今还未过门……”
“迟早的事。”
姜太妃语气笃定,“板上钉钉的事,无论再多谣言与猜忌,都无济于事!”
容祁云唇角微勾,带出一点似有似无的笑意。低下眼,吹开那氤氲的热气,他淡淡呷了一口热茶。
是吗。
可,世间哪有那么多板上钉钉的事?又哪有那么多坚不可摧的板?
无非自欺欺人罢了。呵。
“……黎清,你须得记住,你今后便是这侯府的当家主母,若不能解决谣言,”姜太妃捻过佛珠,语气狠厉,“便解决这传播谣言的人。”
孙嬷嬷已然端上一叠糕点。
黎清打眼望去,只见那瓷盘上,赫然摆放着熟悉的芙蓉糕。
芙蓉糕卖相极佳,只不过很可惜,很快便要被人吞进腹中了。
“黎清,你能将此事处理妥善吗?”
黎清盯着那芙蓉糕,吐出一口气道:“姑母放心。一切都会消停的。”
二人又同姜太妃说了一会子话,终于从庵堂中离开了。
穿过长廊,容祁云忽然开口叫她:“阿姐。”
黎清回头。
容祁云微笑:“我以为我再叫你阿姐,你不会应我了。”
黎清红唇微抿,倒是未语。容祁云便又问:“我今后会叫你小娘吗?”
黎清仍旧是未语。她现今的情况,着实是复杂。
容祁云却是长叹一声,看着这屋檐外下起的牛毛细雨,凝神说道,“这天儿,还当真是喜怒无常。”
“明明方才还晴空万里的。”
撑开一把油纸伞,容祁云将这伞罩在了黎清发髻上,“阿姐,我送你回棠梨院吧。”
黎清却躲开了他的伞,“不过是场细雨,并不碍事的。”
正要往前走,衣角却被人拽住。
“阿姐,”容祁云正一手撑着伞,一手抓住她衣角,静静地看着她,“你叫我誊抄的心经,已然抄好了。”
“你要看看吗?”
黎清低眼,果真在他袖口中看到了他誊抄的心经,“不了。你既抄了,便可以了。”
说罢,她拽回自己的衣角,只身走进雨帘,踩过那些水洼,步步往棠梨院中去了。
容祁云只站在原地,望着雨中那一抹惹眼的背影。
他好像被她遗忘在了这里。一时间失了方向,没了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