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付沚在博物馆实习的日子越来越久,她的经验也与日俱增。
从一开始的脱稿困难,到几日之后只需偶尔看看她不确定的年份。
付沚经过某间展室的时候,遇到了沈可居。他正在带游客,穿着那身工作服。
“各位看这个字——三土为垚,但古人怎么给这个字注音呢?”
游客都凑过去看,沈可居声音低沉悦耳,引导游客发现文物之中的玄妙:“这‘垚’字底下是不是有两个小字?”
在游客纷纷凑过去看的时候,沈可居却突然抬眼,十分准确地找到了一直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和付沚目光相对、相交,付沚一时之间竟忘记收回目光,反应过来之后慌张垂眸。
游客们发现了,“消”和“鱼”两个字,一左一右位于“垚”字底下。
沈可居自然地收回目光:“大家试着把两个字的声母和韵母拆开,‘鱼’的声母是y,而‘消’的韵母是iao,组合起来呢?”
正学拼音的一位小学生在掌心写写划划,最先得出答案:“yiao,要把i去掉……是垚的拼音!”
“没错,古人用反切法注音,右边的字取声母,左边的字取韵母,组合起来,便是这个字的读法。”
大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马上接着看别的字是不是也是这样。
“小伙子,那这个‘杀'字,为什么是‘所’和‘扎’?”
“是因为古今汉字发音不同,这是当时‘杀’字的发音,现在陕西关中一带的方言也是这么发音的。”
“这是什么字体?”
“是小篆,也是秦统一文字后的通用字体。”
……
提问还在继续。
像是没有什么问题能够难倒沈可居一样。
这件文物她很熟,曾经看过很多遍。她知道这件文物是哪个朝代的,知道内容与什么相关,也知道刚刚沈可居说的“反切”注音法,这是他们中文系必修课的内容。
可若是要她像沈可居一样逢问必有答,她做不到。
也正因如此,沈可居他是那样迷人,像是一部百科全书,让人恨不得在他身上装一个搜索引擎,又因他声音动人,巴不得那些在他身上搜索出来的结果都由他朗读。
付沚悄然离开。
付沚遇到了一位背包客,五六十岁的样子,看起来很精神的小老头儿。
起初,是付沚讲,老人家在听。
到后面,则是老人家反客为主,付沚在听。
老人家颇爱米芾的字,而这间展室恰好有米芾的书法石刻作品。
“小姑娘,平时有没有练毛笔字?”
付沚如实道:“有练。”
“依照什么?”
“照着字帖。”
老人家的口吻像是在和自己家的孩子说话一样:“小姑娘,练字光看字帖是不够的。练字要看碑文石刻,这刻得深的地方说明运笔至此处用力足,刻得浅的地方则说明用力轻,字帖太平面,还是碑刻立体些。”
“你看这儿,就比这儿用力要足些。”
付沚点点头,心里默默记下。
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偶尔和老人家的交错,付沚却没有去找去看,只听老人家说的。
今天不一样啦,她不能去找,因为她不是游客,而是讲解员。
老人家边走边说,见付沚听得虚心认真,便越说越来劲。
走着走着,老人家突然说要休息会儿。
两人坐在一棵石榴树旁的石凳上,夏天结的小石榴现在还留在枝头,却早已停止生长。
付沚偷偷扭了扭脚腕,有点酸。
做完这个动作,付沚才想起来,在展室里边的时候她好像也无意之间做了相同的动作。
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身为常年徒步旅行背包客的老人家会突然说要坐一会儿。
老人家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个大保温杯,拧开瓶盖放在石桌上倒了点儿水:“带水没?”
“没。”忘记带水了,不说还好,这下见他在喝水,付沚倒有点口渴。
老人家掏了掏包,在付沚面前摊开掌心:“给。”
一颗胖大海,包在透明的塑料包装袋里。
前几天淋了雨着凉了,付沚好得差不多了,今天也只咳嗽了几下,都是背过身动作很小。
“我这儿也没别的水杯的,年轻人保护好嗓子,没必要跟谁都把毕生所学都拿出来,”老人家把胖大海放在付沚这边的桌子上,想起什么,轻哼一声:“可别像我家那老太太,我今早跟她视频,她正愁感冒了没法子出去唱歌了。”
态度虽这样,可是话里无不透露着爱意。
付沚笑笑,原来老人家以为她是讲解讲话太多不注意保护把嗓子讲坏了。
把毕生所学都拿出来?付沚心想,截止至今,她的毕生所学或许还不及某人的冰山一角。
“本来就没学过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