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愿纸上就一句话,非常简短,九月却看得一个激灵,遍体生寒。
“愿,结发同心,白首不离。”
落款是个宫字。
九月思虑再三,还是拿着这张纸去找了安然。
安然在旁殿焚香念经,九月坐在里屋等。一片混乱,不知道说什么,怎么说。安然进屋,带了一声冷气。九月只叫了一声“娘”就哽咽着说不出话。
安然在九月身旁坐下来,握过她的手:“怎么了月儿?”
九月悲从中来,扑在安然怀里,放声大哭。无论她有过什么样的过往,她都是九月温柔坚强的母亲。
安然轻轻抚摸她的后背,只当小女儿还是怀念安姝。
她呢?她不怀念吗?她知道自己的心从此少了一块,一生都没办法愈合完整,可是她就是感觉不到悲伤。她只觉得麻木。
九月平息下来,紧紧抱着安然,声音嗡嗡的:“娘,你以前的事我知道了。”
安然抚摸她后背的手突然停顿,这世上谁知道都无所谓,就是这小女儿,她不想让她看到这些。
九月接着说:“娘,我不怪你,我觉得你很勇敢。”
在那个时候做出这样的选择,需要有多大的勇气。
安然一瞬间落泪,紧紧搂住怀里的小人。从牙牙学语到有女初长成,九月姑娘,是她毕生成就。
“娘,前几日明光出了一具尸首,死了十五年以上,已经成了白骨。已经可以确定,死者是宫昌运,他当年离开你,是另有隐情。
安然默然,她知道了,她也猜测了,但她没敢往深处去想。当年雷厉风行的将门之女,怎么变得这样温和怯懦?果真是要有多勇敢,才敢念念不忘。
“当时他离开你,是哪天?”
安然思绪飘远:“二十年前腊月十八,那是我有生以来,最冷的冬天。”
“两年里,他跟着村里的人去缅甸伐木、采玉,什么都做……他每个月回家都疲惫无比,对我的关怀也不如以前……那个女人叫-春莲,村里人的嚼舌我一个字都不信,但我终究盼着他给我解释。他不解释我也不问,心里终究生了芥蒂……昏迷不醒,被人抬去医馆,刚好碰到了来医馆的你舅父,他带我回家,那年我和你爹爹立刻完婚……
九月静静听完母亲口里的故事,拿出那张失而复得的请愿纸。
十七日他刚从缅甸山上回来,路过云岩寺,请了这张愿签。前一日还在说,白首不离,怎么可能后一日就跟外人私奔?
永煦道姑过了两个月,清理相思树上的愿签,才发现这张纸。但再次见到安然,已经是三年以后,抱着不大点的安姝,笑得云淡风轻。
她怎么忍心再跟安然说,阿运这个孩子,没有负了你。就这样吧。
安姝从九月手里拿过这张红色的小纸,时间太久,很多地方已经褪成了粉色。果真是这样吧,果真是,他死了,他没有对不住她。
安姝把这张纸折起来,打开一个上了锁的檀木盒,放进去。轻轻说:“月儿,带我去看看他吧。”
到了刑捕司,九月把停尸房的老仵作支开,带着安然进去,挡在她身前说:“娘,你别怕。”
怎么可能会怕,那时她繁华极盛的时候,最爱的人。安然盯着眼前的白骨,觉得非常陌生。“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她小时候念诗,听到这句话觉得番外心酸。现在终于看到了故人的白骨,为什么她只觉得陌生无比?二十年,她以为自己心中永远扎着的那根刺早已不见,她甚至想,如果再次见到了他,她一定笑着问,你这些年过得可好。
她想了无数次,自己要大方宽容,让他自己惭愧致死。可现在,她的宽容端给谁看?她宁愿他活着,活得快乐美满,也不愿对着一具白骨,说这些年,我错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