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悄悄离开梦泽身边,让小吴把梦泽的随身行李交与安家的随从,然后与安太太、安先生和送行的亲朋先行进站。现在的我,适应了和梦泽相处的模式,就像两个相交的圆,有重叠的部分,也有属于各自的空间,不再患得患失,毕竟个人情感,是不可能完全占据梦泽的生活,我亦如此,如此生活,也更加坦然自在。
同安太太先行上车,她拉着我的手,慈爱地话着家常,说话间,安先生也登上车厢坐下,爽朗说道:“韵洋,还不抓紧时间跟梦泽多聊两句,陪着我们老人家在这磨牙,不怕又有小丫头抱着梦泽哭。”
安太太紧张地往窗外瞧了一眼,嗔道:“老爷,你这不是添乱吗?”说罢,忙推推我,让我下车去陪梦泽。
我笑着向两位老人家告辞,下车一瞧,梦泽和那一大群人站在月台上正握手依依惜别,里面确实有几个剧社团的女孩子围在梦泽身边,不停擦着眼泪。
我含笑地站在车厢的门边,看着梦泽的一举一动,看他有力地与每个人握手,看他脸上发出的亲和笑容,看他眼眸闪耀的真诚目光,看他全身散发出的风雅气息……有时在一边,远远看着心爱之人,也会有莫大的满足。
凝视间,眼里的人儿眼眸向我这边看来,他周围的人迅即散去。我们慢慢向对方走去,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该道别的话早已说完,却又觉得那些话,都不能尽述自己的心意。
凝眸执手,惜别之意在眼波间流转,不舍之情在指尖流淌,此去银汉迢迢,纵然佳期凿凿,哨声催发,亦觉断肠,哨声一声紧似一声,手指也越握越紧,可是再紧,也抵不过撕裂的笛鸣。跑动间,指尖渐渐分离,越分越远,眼里的人儿,也消失在朦朦的雨帘中,断肠处空余断肠人,狼藉栉风雨。
车来车往,带来群群旅人,带走众众行者,每天不知上演多少相聚欢,离别苦。我痴立在月台外,想让蒙蒙细雨,刷掉心中的痛楚。
“韵洋,汽车没撞够,想来撞火车吗?”振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接着,一把黑色的布伞罩住我的头顶,一只戴着白手套握着伞把的手出现在身侧。我的心神迅速戒备起来,整顿起精神侧转身。
振中的神态,恢复了常日的亲和,不见上次的乖张。我客气地招呼道:“振中哥,巧啊,刚回京吗?”
振中和煦一笑,回道:“前天回的,今天是来接几个朋友。方瞧见一个人影,在轨道边迷迷瞪瞪,我还纳闷谁想东施效颦,只不过更狠,改换火车了,赶过来一瞧,可真巧了,竟是本尊。”
我笑了笑,往月台走去,“振中哥,不打扰你的正事,我先走了。”
振中依旧举伞跟在身边,语气极为诚恳,“韵洋,家父对我说了那些事。你放心,我是不会让他那样做,那样既侮辱了我,也让你看轻了我。”
我停住脚步,郑重侧身望着振中,恳言道:“振中哥,谢谢!有你这句话,我不会后悔认识你。”
振中扬扬眉,神色坦然地缓声说道:“这单相思也算是种病,病过后,会想明白许多道理。知道,经过,足矣。我也不后悔。”
振中话语颇有悟得的口吻,我微笑抱拳贺道:“祝振中哥坑外人的生活,日日鸟语花香。”
振中莞尔:“再过三日,我就要往南开拔,枪林弹雨的,也许只有韵洋这等奇人,会当作鸟语花香,说话还是那么假。”
我看着振中,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一辆列车远远呼啸而来,振中将我拉上月台,把伞交给小唐,对我说道:“我要接的朋友到了。韵洋,我这个福星不在身边,千万不要再迷迷瞪瞪在外乱走。对了,你别介意那条手帕,那晚它正好落到我的脚边。告辞了。”
我怔了怔,大声对离去的振中说:“振中哥,好好保重!振中哥,再见!”
振中转过身,在一群卫兵中,朝我行了一个军礼。自跟振中相识,第一次发现,振中不靠衣装,自身也拥有威武的军人气质,只不过比一般的军人,多了一分贵气和雅致。不知是振中变了,还是我看他的眼光变了。抑或,兼而有之。无论如何,我都从内心希望,他能顺风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