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接到梦泽的电报,平顺安康。简洁的四字说明了他情况,还含有对我的祝福。心情的愉悦,加上精心的调理,一周后,我的身体恢复了大半,妊娠反应也很轻微,人虽没如胡妈所说变得圆润,气色红润了不少。
午睡起来,胡妈乐呵呵地端来洗脸水,她这两日帮我梳洗时,都要得意好久,说是终于好跟老爷他们交代。今日振中他们回来,算算时间,应是差不多快到了,胡妈精心帮我装扮好,替我换上一套正红色滚有白狐毛边的衣裙,瞧着镜中的自己,心里一阵紧绷。
窗外传来汽车行驶声,我定定神,让胡妈扶着缓步下楼相迎。下了一层,小唐疾速跑上来,见我立正敬礼说道:“少夫人,少将军昨日有急事,赶回京城,督军在老家还要小住几日,便特派卑职护送少夫人回京。请少夫人着人收拾行装,火车过两个小时就要出发。”
听罢,眼里即刻浮起一团疑云,我的身体不宜长途旅行,振中怎会做这个决定?难道是想回京,提前了结我俩的关系?可这样的大事,他怎会避开蓝鹏飞?这不是他惯常的行事风格。想到此处,我的心里打起鼓,振中虽然同意和离,可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定然不小,难道他出了什么事?细看小唐的神色,平静如常,转念一想,我松开眉头,小唐是信得过的,回京又不是什么坏事。遂让胡妈找人,将我的物品打包收好,匆匆赶到火车站,登上南下的列车。
在胡妈精心照顾下,我安全抵京。接我的,不是振中,居然是父亲。父亲见我错愕的神情,笑道:“怪道你母亲总说,女大不中留,见到为父,就这样不情愿吗?”
我挽住父亲的胳膊,回笑说:“女儿这是受宠若惊,从不到车站接送人的父亲大人突然现身,女儿惶恐。”
父亲拍拍我的手背,温和地解释道:“这还不是我那女婿,千求万求的,昨日他急着赶回奉天,怕你一人寂寞,身体又不大好,让我们接你回家里住几天。”
听完父亲的话,几日的疑云散去了些,面对即将破裂的婚姻,振中的逃避可以理解,可还是觉得有哪儿不对,便不解地问道:“父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父亲笑了笑,像以前一样点点我的鼻子,道:“梦泽说你现在的疑心病不亚于司马懿,真是一点不假,韵洋连为父也要疑上一疑吗?”
尽管事情透着诡异,随父亲回自己家,又能有什么坏事?我释然地笑笑。小唐和胡妈把我的行李放到车上后,便向我们告辞自行回了蓝府。
同父亲回到家中,瞧见痊愈不久的母亲不顾严寒站在我屋前的廊道上,忙要加快脚步,父亲一把拉住我,笑道:“韵洋,别又把你母亲吓出一身病,好好走。”
我马上面带浅笑,温婉地挽着父亲,随他缓步而行,母亲抛着手帕迎过来,笑骂道:“少在那儿装样子了,这成天毛毛躁躁的,也难怪会被人家赶回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小心地询问道:“是不是振中跟母亲说了什么?”
母亲与父亲对视一眼,笑道:“振中还能跟娘说出什么新花样来?歌功颂德的,你还没听腻呀。”
我的大脑立刻联想到振中狗腿女婿的模样,心里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不再言语同母亲进了屋。母亲扶着我半靠到床头,摩挲两下我的面庞,道:“你有了身孕,怀得又不稳,振中这一开年事儿多,想让你在家多住上些日子,不用去管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把身体养过来。你也别胡思乱想,辜负了振中的好意。”
我犹豫半晌,终是忍不住吞吐道:“母亲,梦泽哥……”
母亲揪着我的耳朵,狠狠地骂道:“你现在要紧的是什么,先掂量清楚,少在这儿气我。至于以后,反正我也看不了那么长,你爱怎么闹腾,就怎么闹腾。要当娘的人,也该为自己的孩子想想吧,哪能还像以前那样不着调。”
母亲的骂声反让我感到宽心,振中多半有跟父母提到和离之事,母亲的反应极为正常。虽说母亲一直愧疚我的法国之行因她的缘故半途折返,后被迫嫁入了蓝家,可婚姻之事,在她的理念里,就是从一而终。如此看来,振中应该没事,至于其它的,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我暗自松口气,含笑抱住母亲撒娇道:“就是女儿不着调,才要有母亲这样的明白人管着。所以呀,母亲您一定得长命百岁的,不然您的外孙可就惨了。”
母亲拍拍我的头顶,叹口气,“真真是个冤孽,蓝家把你的药方也送来了,我这就去着人煎药煮吃的,我安排了云岫来照顾你,同你一个屋里睡,你自个也经点心。”
一个星期缓慢流逝,母亲不让我出房门,也不许我读报看书,说要让我彻底静养,梦泽的面,自然也是见不到。不过正如振中所说,要自由的生活,得有好的身体。也就顺着家里,专心养身。
转眼到了元宵节,我的身体大致复原,母亲首肯,回家头次出房到餐厅同父母一起吃饭过节。我端起瓷碗,看到里面的汤圆,忽忆起去年元宵节和振中经历的种种,不由一阵伤感。不知为何,这几日有点惴惴的,竟时不时牵挂起振中来,方觉,半年的共同生活,点滴间积累起的夫妻情分,比想象中的要深厚不少。
正发着呆,顾嬷嬷进屋禀报,说蓝家来人了。不等她说完,我放下碗筷,飞身跑到屋外,远远瞧见一身披黑色斗篷的颀长背影立在堂屋门外,我脱口喊道:“振……”
人影亦在我出声的同时转身行来,后面的两字被我生生地咽了回去,定定神,慢慢迎向来人,客气地问候道:“二弟,什么时候回京的?家里可好?”
振兴审视了我一下,回道:“今天刚到,爹受了点风寒,大哥在家帮着打理。现在局势平稳,爹准备回撤军队,让我回京着手此事。正好今儿是年尾,爹让我带些老家的特产,送给亲家老爷太太,还有一些药材补品给大嫂。”
我疑惑地瞧着振兴问道:“这好端端的,怎么做这么大的动作?政府里,有人巴不得想赶咱走,这一收缩回去,前面做的白费了不说,再出来还得找理由,岂不麻烦?”
振兴语调平和地解释道:“爹还不是听大嫂的,先把自己弄壮实了,还怕以后没机会?摊子铺得太大,自己反而变虚,还成了众矢之的,不如让那些能闹腾的先闹去。”
我松眉点点头,语带惋惜地回说:“只是收得太多了点,其实,京城没必要完全放掉,……”
“韵洋,这里是苏家,振兴是客人,真是没礼貌。振兴,真是不好意思,正好大家在吃元宵呢,来,一起吃点儿,暖暖肠胃。”
听了母亲的话,我自嘲地笑笑,自己哭着喊着要摆脱蓝家,却又为他们的事牵肠挂肚,在母亲眼里一定是可笑得很。摇摇头转过身,见与母亲走在一起的黑色背影,眼里有些怅然若失,突地,我停住脚步,蓝鹏飞尽管行事谨慎,也决不保守到如此地步。向内地发展,凝聚了他多少心血,怎会一下突然放手?难道家里真的出了什么事?
想到此处,心脏骤然抽紧,转身小跑进父亲的书房,拿起报架上的报纸,快速翻阅。未料近几日的报纸,尽是些大大小小的天窗,我的神志顿时慌乱,手脚颤抖着不听使唤。
父亲和振兴赶了进来,我抓住父亲的手臂,含泪问道:“父亲,振中哥出了什么事?”
父亲面色肃然地扶我到藤椅坐下,对振兴说:“这事也瞒不住韵洋,振兴你了解情况,由你说吧。”
振兴踌躇片刻,目露悲伤,缓缓开口,“大哥从老家回来时,出了车祸去了。”
整个世界,霎时变得一片空白,只有振兴的话音,模糊飘进耳里……“大哥开车打头,同车的还有太太、琴表妹和一个丫头,只有琴表妹活下来。当时车子开在山谷中,据琴表妹说,路中突然跑出一头梅花鹿,大哥踩刹车,以至车子失控,撞到旁边的岩石上,在雪地中来回撞击了好几次。我们救出大哥时,大哥已经去了,面带微笑,很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