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哪里知道群臣的小心思?满朝的臣工一起答应放脚,尽可能地放脚,皇上满意,自觉圆满地完成今天的大朝会,下朝回来乾清宫,用?膳。
看看时间,带上昨天买回来的礼物?,去孝顺祖母和亲娘。
皇宫的后苑里,百花打着花骨朵、古木参天,藤萝海棠迎风招展。皇上和太皇太后、皇太后承诺:“祖母和娘穿蓝色的衣服好看,人都说女子穿红,男子蓝绿,这不全对。”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叫他郑重的小样儿乐呵。皇太后笑问:“皇帝说说,为?何突然提出来,穿蓝色的裙子?”
皇上特有诚意:“祖母、娘,朱载垣今天出门?,看到北京城的蓝天,好蓝好蓝。有一个?小姐姐挎着花篮卖花,是?蓝天下最美好的风景,女子比男子更?应该穿蓝。”
!!!
好吧。合计着,女子自以为?男子喜欢红色,还是?错了?应该穿蓝色?
太皇太后更?是?乐呵:“祖母就不穿了,你?娘穿就好。告诉祖母,昨儿还有什么趣事儿?多少人夸我们皇帝的衣裳好看?”
皇上小胸膛一挺:“祖母,娘,朱载垣好看。桃红色和孔雀色都好看,你?们也?穿。”
祖母,亲娘一起笑。
太皇太后一直一身弘治年间的大红罗裙。皇太后则是?觉得,桃红色,实在不是?她的年龄。孔雀色看着舒服眼睛,和蓝天一样深邃,却又和蓝天一样温柔治愈,暖暖的包容。很难调配出来,调配出来做成料子,更?挑人,真不是?她不想穿。
“皇帝年龄小,指挥使长得好看,那桃红,粉紫,粉孔雀蓝,粉孔雀紫……不是?一般人能穿的。那要不人都说,全大明就一个?指挥使?全大明也?只有皇帝一个?,这么好看的小孩子?”
“娘,全大明只有一个?朱载垣的娘,娘穿什么都好看。”
“哎呦呦~~~”可把皇太后喜坏了。太皇太后也?忍禁不住:“我们皇帝,将来啊,和你?爹一样嘴巴好。”
皇上词严义正?:“祖母,朱载垣和爹一样说实话,不是?甜言蜜语。”
“好好。大实话~~~”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乐得直笑,欣赏完皇上从宫外买来的小礼物?,看看时辰,催皇上回去乾清宫午休。皇上离开后,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对视一眼,因为?皇上对指挥使的依赖,又想起魏国公临走之前的说法,一起叹气。
皇上和他爹一样,都拿徐景珩当标准,将来……可怎么办?
皇太后稳稳心神,正?要安慰太皇太后,一抬头,看到太皇太后空茫茫一片,没有焦距的目光,更?是?着急。
“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的目光缓缓落到她身上,似乎是?喃喃自语。
“都说人在小的时候,最好不要见到太好的物?事,会移了性情。也?最好不要见到太好的人,会苦一生。可要我说啊,人不管什么时候,能有机缘看到太好的物?事和人,都是?福气。”
“……太皇太后,消息已?经传出来了,皇上要大明女子放脚。大明女子裹脚,那是?太~祖皇帝的祖制。”
“……一百五十年了。中原的女子,不是?天生的就裹脚,曾经也?上过战场。你?要担心这个?,不如担心皇帝将来真喜欢大脚女子,会骑马的,你?哪里去给选?”
“太皇太后,这可吓住儿媳。儿媳待会儿就召见命妇们。”
凡事儿子第一,儿子娶媳妇是?第二大事。皇太后果然不再顾忌祖制不祖制,生怕儿子将来和指挥使一样娶不着媳妇。
皇太后自去忙乎,太皇太后去念佛,在乾清宫寝殿睡得甜甜。内阁六部九卿,反正?就感觉六年来就没有轻松的时候,根据皇上的命令,赶紧地管束京畿几大商家,安排下去女子放脚事宜……
重点?:轮班匠一律征银,朝廷以银雇工,南匠每名月出银七钱,北匠每名月出银四?钱。
诏书颁布,举国震动。
此举,对大明的改变太大,大过如今所?有大明人的想象。
大明匠户,世代祖传。应役时“每日绝早入局”,在官吏监督下造作“抵暮方散”,辛苦受气。其中有一部分生活艰难,衣食不给,常常发?生质典子女之事。
更?有负责管理的各级官吏,巧立名目、捕风捉影地蚕食匠户。
可匠人关系国家利器。古话说,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匠人的最终归宿是?受到朝廷认可。
如今朝廷雇佣匠人,匠银降低两文,轮班匠实际名存实亡,身隶匠籍者自由从事工、商业,人身束缚大为?削弱。
恰好又逢大明铺桥修路,各种大建设,湖广开办工科学院……大明的匠人们焕发?一身热血,不光民间手工业大发?展,大明的各项技艺,都迎来创造性的大变革。
民间的老?百姓没想到,他们的皇上一番折腾,最后,最大的好处给了工匠。大明的匠人哭着喊着给皇上磕头,即使工部的匠人们,都一蹦三尺高,又哭又叫的,忒疯狂。
匠人们高兴,家家户户都有匠人亲友,都高兴。三月三上巳节,官民皆洁于东流水上,曰洗濯祓除,去宿垢疢,为?大洁”,皇上也?一样。
皇上于天蒙蒙亮的卯时,领着文武百官出来正?阳门?,在天坛的御河边修禊,整个?北京城各条大街,冠盖相属、壶榼沓陈、士女倾城而出、华饰异香、歌管剧戏、杂逞所?长……
大明人节日多,整个?冬春几乎都是?节日,二月春耕,三月游玩,大明人,男女老?少,三两成群,到水边沐浴清洁去掉疾病、不祥的“祓禊”,男男女女靓装丽服,膜拜东郊,郊游西山。蹴鞠社团,斗鸡社团,斗鸟社团……比赛打的火热,赌斗也?是?火热……
临水宴宾、焚香踏青,看运气……一年中难得的几天,合法赌斗的日子,男女老?少热情高涨,皇上也?手痒心痒。
皇上忙乎完仪式,任由一帮子老?头子领着年轻官员喝酒弹唱,给侍卫们也?都放了假,自个?儿跑来找徐景珩,胖胳膊挥舞,气势那个?叫磅礴浩瀚。
“徐景珩,文老?先?生,去祓禊!游玩整个?西山的湖泊!”
徐景珩笑:“听闻河边起风,十丈红尘飞扬。”
文老?先?生也?笑:“北京城是?蟠桃宫,大明人飘飘然欲仙也?。”
皇上骄傲,一眼看到桌子上的酒壶,凑近闻一闻,果然徐景珩和文老?先?生,都喝了五六分醉,皇上一只手拉着一个?酒鬼起身:“出去玩,一起出去玩。”
文老?先?生身形一晃:“皇上,人家少年郎和柳色争春,小姑娘和百花斗艳,吾等出去做什么?”
自恋且精怪·皇上:“吾等不用?争,不用?斗,本就是?柳色年年、花儿艳。”
!!!
噗嗤!咯咯咯!原来是?红衣侠抱着孩子,一起笑皇上的“自信”。
徐景珩眨眨眼睛,慢吞吞地站直身体。文老?先?生叫皇上的回答也?醒酒几分,小胖娃娃伸胳膊要抱抱,红衣侠笑容灿烂:“一起出去看看。我们皇上是?大明最美的一朵牡丹花,可不能学了你?们两个?。”
皇上抱着小胖娃娃,更?理直气壮。文老?先?生没法子,徐景珩也?宠着皇上,好吧,一个?宅子的人都出去玩耍。
一对儿少年男女,在春和景明的艳阳天,漫步堤坝上,折柳相赠,啸声不断,何等浪漫的境界;
善男信女们云集陵道观寺庙,朝拜人祖,庙会里更?是?人挤人、人挨人;
几位公主郡主搭建的彩棚彩幔里头,仕女云集,猜拳行令、诗词歌赋,喝起酒来不输给男儿……
皇上摇头晃脑:“绿柳朱轮走钿车,举目繁华啊。”
文老?先?生看这北京城,和皇上一样大气饱满的人间烟火气,提起酒葫芦用?一口酒,问皇上:“小公子知道,为?什么‘酒色财气’,酒排在第一?”
皇上最近正?好看到这一段故事,当即显摆:“文人求道,酒色财气四?堵墙,人人都在里面藏。谁能跳出圈外头,不活百岁寿也?长。
“佛家修行,饮酒不醉是?英豪,恋色不迷最为?高;不义之财不可取,有气不生气自消。”
“贤臣心胸,无酒不成礼仪,无色路断人稀;无财民不奋发?,无气国无生机。”
“帝王格局,酒助礼乐社稷康,色育生灵重纲常;财足粮丰家国盛,气凝太极定阴阳。”
文老?先?生朗声大笑:“对也?不对。小公子说的,只是?皮相。”
六岁的皇上抓耳挠腮,小胖娃娃在红衣侠的怀里喊“锅锅锅锅”,皇上就更?有压力。皇上带着一群人来到一个?湖边,搭帐篷,面对湖光山色、醒着醉着都喧哗闹腾的人群,不满足于洗手洗脚真下水扑腾的大小孩子……一颗心就更?不定。
皇上也?想去玩,但又不甘心想不通文老?先?生的问题。徐景珩和文老?先?生悠哉哉地,脱鞋下河,还用?木叉子叉几条鱼上来,红衣侠抱着胖娃娃去祓禊,皇上自觉学着杀鱼、烤鱼……
从来“远包厨”·皇上折腾的满头大汗,满脸黑灰,最后来一个?取巧,一看外面变焦黄了,用?内力烤熟里面,引得徐景珩和文老?先?生都笑得倒仰。
文老?先?生实在是?觉得皇上太可爱,徐景珩接过来皇上烤好的鱼,用?一口,也?觉得皇上太可爱。
皇上鼓着腮帮子不服气:“下次可以烤得更?好。”
文老?先?生乐不可支:“皇上,都说闯江湖快意恩仇,谁知道夜宿荒山野岭,甚至是?坟堆的豪情?也?没人知道英雄饿肚子变卖宝剑的潇洒,更?不知道因为?没银子,被相好的女子赶下床的风流……”
皇上:“???”皇上才不相信:“小公子会赚银子。小公子不怕鬼。”文老?先?生就更?能笑,笑着笑着,突然也?对皇上的长大有了期待,赶紧告诫自己,不能被徐景珩传染。
徐景珩牵着皇上的手,去湖边洗脸洗手,面对气鼓鼓仿若小青蛙的小孩子,也?是?笑:“今儿我们玩一个?不同的。不光是?游水,还憋气。人多,去帐篷里穿鱼靠。”
皇上眼睛一亮,跑回去帐篷,脱衣服,果然徐景珩准备的充分。鲨鱼皮做的鱼靠,表面光滑且保暖,连体带头盔,罩住整个?头部,还有工部新研究出来的玻璃做眼罩,口衔锡制的空心长管,长管两头都是?喇叭口,一头罩住口鼻,另一头露出水面……
皇上穿上身就无比惊喜——有了这个?,可以不用?冒出水面换气,还可以潜入更?深的地方。
他兴致勃勃,一个?猛子跳到湖里,这湖□□,三月里还是?冷的,可是?穿着鱼靠热热的,跟不在水里一般,下到一丈深的地方,也?没有压力,这才注意到,那个?空心长管上还有个?小气泵……皇上对于工部的新发?明,非常、非常、非常……喜欢。
按住气泵开关,深呼吸,每一口都吸到不能再吸,再呼到不能再呼,整个?过程平静匀速,大脑微有眩晕、困倦,恢复正?常,开始闭气……饶是?皇上如今功力非常,几次悟道,也?只能憋半刻。
脑袋又开始晕,皇上伸手打开气泵,空气进来,胸腔中内压突然增大,立即控制自己的呼吸,呼出气逐步少许、有节制地从声门?中挤出,忍不住在喉咙发?出“嗨、嗨”的呼气……
就感觉,自己的颈部、胸部、腹部全部紧密地连成一个?整体,无缝钢管一样硬实,坚实的气息流通全身经脉,冲出水面摘下头盔,猛地长啸,声音高亢无杂质、干净明澈、悠远辽阔。
原来练习唱戏、长啸、唱曲子,最需要练习憋气。皇上有了兴趣,戴上头盔又下到水里,憋气、长啸、憋气、长啸……搅合的整个?湖泊周围的人,都跟着鬼哭狼嚎。
文老?先?生用?一口酒,分析皇上每一次长啸的变化,眼睛一眯:“猜一猜,小公子还需要有几次?”
红衣侠喂小胖娃娃用?蛋羹,直接回答:“五次。”
徐景珩目光注视水面的波纹:“六次。”
文老?先?生奇怪:“徐景珩你?居然对皇上没有信心?我们来打赌。就赌你?的那坛金华酒。”
红衣侠:“再加一坛麻姑酒。”
徐景珩:“好。输了如何?”
“送小公子一个?酒葫芦。”文老?先?生一咬牙。
“送小公子一身千丝甲。”红衣侠也?大方。
替好友心头肉疼·徐景珩:“……且看。”
“看”字一落,徐景珩、文老?先?生、红衣侠,一起关注水面,小胖娃娃都感受到众人的动静,乖乖的吃蛋羹。
此时此刻水面下的皇上,已?经憋气长啸不下十次,恶心、想吐、头晕……模糊感知到技巧所?在,坚持再坚持,外界的一切都没有关注。脑袋里一片空白?,就知道机械地重复憋气、长啸,憋气长啸,待岸上的人数到第五次,两个?激动,一个?更?激动的时候……
皇上醍醐灌顶、若有所?悟,哪知道,一声尖叫破空而来,皇上的领悟被打断,人直直地躺在水面上;文老?先?生一个?飞跃就要抓人;红衣侠袖子里的飞刀激射而出……唯有徐景珩依旧注视皇上的动静。
一道青色身影拦住尖叫之人的去路,居然是?青衫客。文老?先?生退回来,看着皇上。红衣侠停止喂蛋羹,也?看着皇上。
皇上死?鱼一般躺在湖水上,湖水蓝中带绿,随风荡起波纹,他是?浑身疲倦,暴躁的要杀人。可是?皇上不能就这般结束啊。皇上感受到岸上三个?人的目光,鼓励、期待、信任,皇上又有了动力。
深呼吸放松自己,放空自己,过滤掉那声尖叫,找回刚刚的状态,重新开始,这一次,皇上再从水中出来,摘下头长啸,稚气自然、任诞旷达,恍若这五彩斑斓的春天一般,撕裂一切垢染和死?气,成就一切美好和生机。
岸上的三个?人都笑出来,身上的紧张担忧都放下。
皇上闻数百步、发?口成音、因歌随吟、役心御气。长啸完之后兴冲冲地上岸:“徐景珩,文老?先?生,红姨,我懂了。”
徐景珩笑容灿烂。
文老?先?生笑了一半儿,肉疼心疼。
红衣侠笑了一半儿,肉疼心疼。
皇上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好生奇怪。进来帐篷脱下去鱼靠,用?内力烘干几缕湿掉的头发?,穿好衣服一出来——皇上为?了今儿活动方便,穿了一身银红的上衣,天蓝色的裤子,整个?人就跟一颗小禾苗一般鲜活。很多仰慕长啸而来的男女老?少,一见到就夸个?不停。
其中还有一些皇上的臣工,皇上暗暗一瞪眼,继续保持矜持的微笑,谦虚地回答,一点?儿有不藏私,奈何听到的人都不相信,都只顾着夸他,皇上也?不计较。人群散去,皇上一眼看到青衫客叔叔,拎着一个?小姑娘到来,大大的惊喜。
“青衫客叔叔好。”皇上扑到青衫客叔叔的怀里,笑容大大的热情。青衫客抱着皇上一个?飞飞,豪迈大笑。
青衫客回来,绯衣门?主没有回来。人太多,皇上也?没多问。晚上回来宅子,才知道事情经过。
一个?卖花的小姑娘,就是?那天皇上逛街遇到的小姐姐,皇上还夸来着,结果她深藏不露,还故意打断他的“灵光一闪”,皇上自然生出杀心。
徐景珩说她就是?那个?易容改装,悬赏他脑袋的人,皇上的嘴巴大的可以塞下去鸭蛋——小姐姐好似春天的小柳树一般,白?白?的皮肤,大大的眼睛,长长的黑辫子,修长的身形……对他也?完全没有杀意或者敌意,居然——
“杀意和敌意,可以收起来。她的过人之处,就是?能把自己从心理上,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皇上没有细看,感受不到不同,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