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医院后, 宋睿便径直回了家,他脱掉西装,一件一件抚平褶皱, 挂入衣帽间,然后赤.裸.着上半身步入浴室。他看上去很精瘦,实则脱掉衣服, 露出的却是一副极强健的体魄,饱含力量感和爆发力的肌肉虽不像庄G的那般遒结夸张, 却拥有十分流畅的线条。
人前的他温和、儒雅、彬彬有礼, 但此时此刻,从镜子里映照出的他却冷酷、孤傲、野性难驯。他转过身,露出宽阔的背,而上面却布满了交错的鞭痕, 有的已经脱痂,有的还红肿着, 景象十分触目惊心。
但宋睿却仿佛没有痛觉一般,直接走到莲蓬头下, 接受冰冷水流的冲刷。其实这已经算非常好的状况了,在认识梵伽罗之前, 他几乎从未停止过鞭打自己,所以总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层层叠叠, 错错落落,忍受着绵延无尽的痛苦, 这痛苦时时刻刻在提醒他,不要跨越被法律所禁止的边界。
他与反社会人格患者唯一的不同是,他的智商比他们更高,于是他知道如何满足自己黑暗的欲望,又如何控制这种欲望,然后完美地融入普通人的生活。洗完澡,他破天荒地拿出一管药膏,给自己进行简单的治疗。
今天是他停止鞭打自己的第三十天,伤口正在愈合,而他内心的那个空洞似乎也被什么东西慢慢地,一点一滴地填满了。就在此时,摆放在置物架上的手机开始急促地响,一声接一声,他皱了皱眉,表情极其不耐,接通后,说出口的话却十分温和有礼:“小廖,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廖芳元气满满的嗓音从话筒里传来:“宋博士,我刚才在刷微博,看见一个八卦消息,就想问问你是不是真的。”
“什么八卦?”宋睿腰间只围着一条浴巾,大跨步走出浴室,来到阳台。他看向被夜色掩盖的北郊,想象着这个时间点,那人在干什么。
“宋博士,我看了今天播出的《奇人的世界》,梵先生不是给丫丫和撕撕姐做心灵剖析吗?场面好感动!我都快哭成狗了……”
宋睿表情冷酷,嗓音却透着一点笑意,如果不看本人,你完全想象不到他是何等的不耐:“小廖,说重点好吗?”
“哦哦哦,我马上就说到了!我刚才刷微博,看见有人说其实当时做心灵剖析的有三个人,其中一个就是宋温暖的前男友俞云天。梵先生当场看出他是恋.童.癖,并且揭露了他的真面目,宋温暖才跟他火速分了手,然后把他弄去美国给抓了。宋博士,你是这档节目的评委,你当时应该也在吧?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现在网络上都传遍了,好多人都说这是梵先生的团队爆的假料,在为他炒作神棍人设。我觉得真相肯定不是这样的,他们怎么总是用有色.眼镜看待梵先生,太不公平了,他们根本不知道梵先生有多好!”
廖芳说着说着就把话题扯到天边去了,压低嗓音,神神秘秘地道:“宋博士,我只跟你说,你别告诉别人啊!你知道吗,昨天晚上我们去抓那个小偷了,他竟然长出了几十双手,变成了一条人形蜈蚣!那场面太可怕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形容,但是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把人抓住后,这桩案子却被上头接管了,还封锁了消息,不让我们多问。我们当时都气炸了,离真相只有一步却永远无法触碰的感觉有多糟糕,你也是了解的吧?”
宋睿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慢条斯理地喝着,同时敷衍道:“了解。”
廖芳说得更来劲了:“我们的心都扭成麻花了,孙正气和胡雯雯还被气哭了。啊,孙正气和胡雯雯就是那天开会的时候对梵先生特别不友好的一男一女。我们忙了一个多月,到头来却只得到一个永远都解不开的谜团,留下一辈子都无法释怀的阴影,你能想象我们憋屈、愤怒、不甘的心情吗?”
宋睿漫不经心地回应:“能。”
廖芳顺势接口:“梵先生也能,所以我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就把真相告诉我们了……”
慵懒靠坐于躺椅上的宋睿立刻坐直了,轻轻放下酒杯,沉声道:“梵伽罗是怎么说的?”他的嗓音不知不觉就变得严肃了,认真了,专注了。
廖芳听出了他的变化,轻快道:“宋博士,你也很想知道真相吧?梵先生是这么说的……”转述梵伽罗的话时,她从来不敢添油加醋,更不敢加上自己的注解。
“……所以那个嫌犯根本不是什么怪物,而是一个偶然得到诡异能力的人。梵先生已经拿走了让他产生异变的东西,他现在的状况应该很糟糕,梵先生说他可能支撑不了多久,所以我们不需要再对他进行审问了。他因欲望而生,也终会因欲望而死,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真相,有一点点玄幻,但又不是很令人感到意外。怎么样宋博士,听完之后你是不是满足了?”
廖芳嬉笑道:“什么狗屁上级部门,这点事也搞得那么神秘,有必要吗?我们问梵先生不就好啦!”
宋睿也跟着低笑起来,嗓音里饱含愉悦:“嗯,我现在感到非常满足,谢谢你打电话来与我分享。既然如此,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俞云天的事是真的,梵伽罗主导了他的被捕,不过那段镜头后来被剪掉了。我相信在网络上爆料的人不会是他,录节目的时候,他主动要求我们把这一段剪掉,为的是保护孩子的隐私。”
于是廖芳也心满意足了,喟叹道:“我就知道真相不会是大众猜测的那样,梵先生超棒的!孙正气和胡雯雯现在都成了他的铁粉。啊,时间很晚了,宋博士你早点睡吧。”她急急忙忙挂断了电话,应该是去跟别人分享八卦了。
宋睿却摁住锁屏键,长久地盯着那逐渐显现的屏保照片,不知在想些什么。熏风吹干了他的头发,也令他变得越来越燥热,他这才回到客厅,给孟仲打去电话,一开口就是讽刺:“很遗憾地告诉你:你费尽心思封锁的消息,梵伽罗已经全部都告诉城南分局的行动大队了,包括李友德因何异变,也包括他从李友德体内拿走的那个东西。”
好半天反应不过来的孟仲:……
宋睿继续嘲讽:“你自以为是机密的东西,人家却可以毫不介意地告知普通人,让他们意识到放纵.欲.望的可怕。你以为你们是什么?主宰者?保护神?救世主?与梵伽罗比起来,你不觉得你们高高在上的嘴脸简直可笑透顶吗?”
“我早就跟你说过,他的道是众生之道,是把自己摆放在芸芸众生之中,与大家同苦同乐,同悲同喜。他把自己看得很低,而你们却凌驾于众生之上,做着愚蠢透顶的事。你把人扣在医院,拐弯抹角费尽心机地套话,耗费那么多人力物力财力,最后只得到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被你们隔绝在光明之外的普通人却只需打一个电话,简单地问上一句,就可以获悉全部真相。你说你折腾这么一大圈,图的是什么呢?”
宋睿低低地笑:“孟仲,在你眼里,你那个部门很厉害,但是在别人看来,你们或许只是一群自以为是的蠢货罢了。我今天的心情本来很糟糕,但是现在,我大约可以一口气喝完一整瓶红酒。不说了,我得倒杯酒庆祝一下,你继续调查你那些案子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