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深墨浅,成一抹远山。
翠衣鲜少画景,仙界的景致早已是默记心中,就算闭着眼也知道是哪处,而人间混沌,他本不屑于此。
唯有来来去去的人,需要用心铭记。
仙人长寿,千百年都不见容貌变化,然而岁月长久,总难免有人逃不过天劫,有人却修道有成,有人因爱而堕入凡尘,也有人太上忘情得以飞升天界。
翠衣这一生见过太多太多人,若未画下来,哪里还能记得清。
就好比七尹,尚且是私交深厚,才会常来人间寻他,要是他一直不愿回去,他们也终究会有分别的一天。
郑怀瑜亦是。
只翠衣不愿叫他堪破心思,想了想,终究是用永靖城的山水来代替,日后再见到这幅画,也能记起郑怀瑜这个人。
“翠衣?”郑怀瑜不知何时出现,唤着名字轻轻敲了敲他的手。
一滴墨落在空白处,翠衣不禁皱起眉,问道:“何事?”
郑怀瑜笑了笑,无辜道:“我可是喊了你好几声,也不知你心思飘到哪去,只好想法子唤回你的魂。”
翠衣倒是不知这事,心下歉然,嘴里还是说道:“做事情哪由得三心二意。”
郑怀瑜抽走他的笔,笑道:“说的也是,不过好好一幅画总不能被我毁了,我嘛,也就两个字能拿的出手,不如替你题个字?”
说的是问句,也没等翠衣答应,手下已经毫不迟疑的写了起来。
翠衣低头一看,上书:“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
还待他继续在写,郑怀瑜却反手搁下笔。
翠衣便问:“只写上阕?”
“反正已经将墨遮住了。”
“懒人。”
墨滴恰好做了凉字最上头一点,还真是丝毫也不浪费。
“翠衣才是懒人吧,画了永靖城,最后连我一个影子却不肯画。”
翠衣被他三番两次看穿心事,不免一惊,撇撇嘴没有说话。
郑怀瑜笑:“不过也好,否则看上去就好像我活不长了一般。”
翠衣脸色微黯:“尽是胡说八道。”
郑怀瑜笑得更欢了:“你要是不信,不妨替我算一算。”
翠衣当真有股子窥天命的冲动,到底还是忍了下来:“人各有命,我没必要管你生死。”
郑怀瑜点了点头,敛起笑意,表情难得认真的说道:“对,你能这么想,再好不过了。”
说罢,摇头晃脑的走出了书斋。
翠衣胸口一阵闷意,说不出的烦闷,进而想到他昨夜里说的那些话……
永靖候本可以不用战死沙场,只可惜君要臣死,他不得不死,而他马革裹尸,不过为换一个忠烈的名声,好让郑家世代安稳。
旁人易求的东西,放在永靖城却成了天大的难事,官家想要海城,又不能公然行事,所以才会一而再的劝诫郑怀瑜,望他主动交出实权。
翠衣原以为这算是不错,不料郑怀瑜却道:“一旦如此,我可对不住列祖列宗。”
一面是忠君为国,一面是家门荣光,郑怀瑜夹在中间,最终能舍的只剩自己。
做出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装着糊涂总算是拖了官家三年,然而再拖三年已是难上加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