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珩微回想着侍郎大人那难以言喻的表情,心下里的怒气不禁消去大半,嘴里还哼上了不知名的小曲儿。回到官署时,她也懒得再去与陆璟蕴理论,最近还是少招惹这只刺猬的好。
走进署堂,她难得轻快地与荣汉阗打了个招呼,再瞥眼偷偷往正中的案牍望去时,却不见陆刺猬踪影儿,“荣中丞,陆大人呢?”
“往案卷室查阅东西去了。”荣汉阗从一摞文书中抬起头,又补充道,“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哦?那可真好!步珩微挑了挑眉,掩饰住了心中的喜悦,只要不用对着那张脸,她总是高兴的,确切的说,是浑身轻松,现下她总算真切体会到了何为“眼不见心为净”。
郎官已将从察院抱来的一摞案卷整理好,摆放在了步珩微的案牍上,她随手大体翻看了下,没承想竟全是关于金吾卫赌场案的详细资料,不禁皱眉,“怎么送来了这些?”
“是陆大人吩咐的。”郎官恭谨地答道。
“陆大人?”步珩微这才猛然记起朝参后的那番针锋相对,没想到这只刺猬办事的效率倒是够快,说夺.权就夺.权,现下她真的再无权干涉比部郎中案了。
步珩微也无心审阅这金吾卫案,满心里想的都是该如何再让陆璟蕴相信她的能力,再让她彻查比部郎中案。
“比部郎中案不是步中丞亲自把关的案子吗?”荣汉阗不知何时立在了她身侧,手里端着余香袅袅的茶盏,满脸的不可思议,“怎么这么快就轻言放弃了?”
步珩微侧头,有些无奈,“荣中丞说的哪里话,我对此案付出那么多,又何谈放弃?”
“可陆大人说你自认无能力接管此案,已退出。”荣汉阗吐出口中的茶末子,肥硕的脑袋顿了顿,在等着步珩微的回答,他仿似是在求证些什么。
自认无能力?步珩微心下不禁一阵冷笑,陆璟蕴既然如此说了,她又怎么好反驳?难道说自己死乞白赖地非要接管此案,可身为御史大夫的他不同意,说了恐怕也没人信罢!因为这种案子无人愿意受理,无人愿意牵涉其中,任何一位官员都不想碰这烫手山芋,不论在谁看来,她退出都意味着是她自己放弃,而绝不是被人胁迫。
步珩微也不去承认陆璟蕴的话语,只是淡然道:“陆大人既然已经吩咐,荣中丞就好好接管罢。”
荣汉阗久经官场沉浮,知道何事该问何事不该问,此刻纵然有万般不解,他也没再开口询问。步珩微仿似一瞬间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支撑,窝在案牍前,一整天无精打采,目光茫然,幸得陆璟蕴一整天都待在案卷室,不然那张脸一出现,她真怕自己承受不住上去踹他两脚。
一句“自认无能力”,轻轻巧巧拂去了她所有的努力,这怎能不让她生气?想来这世上杀人不见血的法子又多了一种——恶毒的语言。
暮鼓响起,步珩微收起案卷,心情抑郁地出了官署,想让陆璟蕴改主意应该是不可能了,或许现在能做的就是先处理好金吾卫案罢。步珩微稳甩了甩沉闷的脑袋,快步奔下青石阶,不料迎面却撞上了郎官勒停的马车。
看着探出车帘外的那一角紫袍服,不用想也知道是陆璟蕴回来了,步珩微撅嘴嗤了声,当帘布掀起,车上之人探出半身时,她下意识地扭头就往青石板路的另一个方向走去,假装没看见,也不施礼。
陆璟蕴步下马车,自是看见了她那快速离去的瘦弱身影,现下也顾不得去计较,只是喊住往官署外走的荣汉阗,似是寻常问事般缓缓问道:“荣中丞,最近有谁去案卷室翻阅过案卷吗?”
“最近……”荣汉阗蹙眉思索了会儿,好久才若有所思道,“应该是步中丞罢,记得他刚升迁至御史中丞时,曾因为比部郎中案去案卷室翻阅了好几日。”
“步珩微?”陆璟蕴不着痕迹地隐去了脸上的诧异,这个答案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料。他侧转身,眯眸望了望那渐行渐远的瘦弱身影,绯色官袍与夕阳染就的黄昏极其相称,他也无意欣赏这光影下的美好,只是眸底的疑惑愈加浓厚,覆过了起初的诧异。
步珩微一路沮丧,脑海里闪现的都是陈方瑞的个人案卷,想要抑制住这源源不断的思想,可耳边又无端响起陆璟蕴那冷冰冰刺人心骨的话语,如此轮番,她只觉自己快要从内里轰炸开来。不知不觉转回永宁长街时,已日暮西山,步珩微远远地望着步府紧闭的漆黑大门,疲倦感忽而蔓延开来,她有点不想回家了。
正在她愣怔时,一辆马车自她身旁疾驰而去,步珩微下意识地抬臂以袍袖遮住飞扬起的尘土,她眯眼瞧着那湛青色的车帘晃动,不用想也知道是陆府的马车。步珩微掩袖啐了口唾沫,愤愤地咬了咬牙,恨不能在她怒火的注视下,那车轱辘能瞬时散架,将车上的人摔出去,最好摔得面目全非!
步珩微边腹诽边拍着衣袍上的灰尘,不料身侧一个人影闪过,险些将她撞开去,她蹙眉刚想喝骂,不想抬头看那背影竟像是户部侍郎吴暮舟,步珩微快步追赶而上,略微有些诧异,“吴大人,何事如此着急?”
吴暮舟回头一看是步珩微,嘴角不禁露出笑容,将怀里揣着的楠木盒露出一角在她眼前晃了晃,探身压低声音道:“本官认识几位名医,这是千金不换的药方,想来对陆大人会有帮助。”
“陆大人”三字一出,步珩微当即冷下脸,瘪嘴愤愤道:“他的病用什么药也治不好了!”
户部侍郎讶然,难道严重到了这种地步?甩袖回家的步珩微全然没意识到车帘缝隙内投射来的凛冽寒光。
吴暮舟犹豫地转过身,往回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看去,心下一阵惋惜,怪不得如此年龄还未娶妻,真是白瞎了一副好皮囊!
翌日,步珩微休沐,她早早的换好常服就要往法玄寺赶去,院外却响起敲门声,老管家将人请进前院时,步珩微诧异地张了张嘴,“李兄?”
随即她的目光落在了李绥身侧的一娇艳女子身上,那清丽绝伦的面庞之上仿似流动着朝霞的光色,煞是惹人注目,她挽着他的胳膊,满眼的灵动气息。
在她打量之际,李绥一本正经地开口道:“听你几日前说趁休沐去法玄寺,正巧我也要去还经书,就来随你一块前去。”
“经书?”步珩微收回打量的目光,面上诧异之色更甚,“李兄何时去借阅了经书?”
“不是我借阅,是去案发现场查看时,从比部郎中陈方瑞的书房里发现的,作为物证,我带回了大理寺。”李绥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本经书,“他的随从说这是从法玄寺借阅的,反正从这本书上也没发现什么线索,索性随你一块还回去罢。”
步珩微接过经书查看印记,果然是出自法玄寺藏经阁,可越看越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李绥倒没注意到她埋在经书里的紧蹙眉头,只是恢复了惯常的松散嬉笑,“我此去主要还是想要会会你口中的修言知藏……”
“咣”……
身后回廊上一声巨大的声音打断了李绥的话语,青瓷碎片和着热汤四溅开来,李绥忽而变了脸色,闪电般抓着身旁女子与步珩微跃前一步,步珩微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见那女子回身柳眉一竖,指着闯祸之人娇声呵斥,“你!大胆!……”
步珩微急忙合上经书,回头一看却是念筠失手撒了热汤,裙角还湿哒哒地滴着汤水,泪眼婆娑里闪着丝茫然与不甘,双肩微微颤动着。
女子瞥了眼呆立不动的念筠,怒气更甚,“步中丞!你家的丫鬟怎这么……”
“静儿!不得无礼!”李绥打断她的话语,刚要解释什么,步珩微抢先挡在念筠身前对那女子躬身施礼道:“念筠并非步家丫鬟,而是舍妹,刚才吓着这位姑娘了,步某代舍妹向姑娘表达歉意,还请姑娘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