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一百二十八条人命?
步珩微只觉嗡地一声,整个大脑轰炸开来,连带着身体也被轰的没有了知觉。
她一直以为陆璟蕴口中的冤案指的是陈方瑞与高平恷,是因为自己大意弹劾,没有做好万全之备,才导致了二人无端死去,孰料他指的竟是父亲判过的案。
父亲怕是真不记得了,她曾去信问过,父亲回她说,他从未与一个叫陆璟蕴的人有过节。
步珩微终于明白了为何陆璟蕴会把自己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每次的冷嘲热讽原来是有缘由的。能有一百二十八条人命的案子一定是个大案,涉案人家肯定非富即贵,父亲不可能记不得!步珩微笃定这中间出了些差池,可她也不敢再与陆璟蕴对视,只是在那威压下硬着头皮讷讷回应道:“许是这中间有什么误会罢。”
“误会?”陆璟蕴显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般,抿嘴冷笑了两声,眉宇漠然,“本官倒要看看,这个误会你们步家澄不澄得清!”
陆璟蕴甩下话语就出了官署,步珩微终于喘过气,可腿脚却有些发软,往前迈步时险些滑脱在地,幸亏她反手把住了案卷架,手指骨泛着白,她恨不能将手中厚重的木板捏粉碎。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过震撼,她都还未来得及思考清楚,再次被夺去了查案弹劾的权利,外加一百二十八条人命。一石激起千层浪,二石直接将她的心海砸了个窟窿,憋闷烦躁萦绕其上,惯常的理智已经填补不了了。
“世上有失偏颇的事情何其多,但在御史台,绝对不可能。”
那日两人针锋相对,陆璟蕴的这句话,曾让她心生尊崇,但现在想来,竟是那么的讽刺可笑。她不是不知道,身为言官,得罪人乃家常便饭,可现在她父亲得罪的却是言官之首,整个御史台的最高长官。
荣汉阗从台院归来,一进署堂就瞥见了步珩微窝在案牍后呆愣的模样,与以前干劲十足的热血少年简直判若两人,活脱脱被人抽去了脊椎骨,不用想也知道这人是谁。
“看你朝食也没吃多点,我就多带了些朝食尾子回来。”荣汉阗抬手摇了摇手中的食袋,试图转移步珩微的注意力,“你若是想吃了,自己过来拿。”
步珩微却只抬眼嗯了声,接着又回到了自己发呆思考的世界。荣汉阗生怕她受打击太大,瞧着郎官还没有送案卷来,便踱到她案牍前微侧了侧身,略一沉吟了下,才将厚重的手掌往她肩膀上拍去。
“知道你父亲为什么放心让你当御史中丞吗?”
步珩微茫然地摇了摇头,继而又有些迟疑地开口道:“或许是因为我什么都不怕罢。”
“这只是其一,还有一点是他相信你有能力胜任。”荣汉阗说得很缓慢,咬字甚是清晰,“不要因为一两件事情就否定自己,有勇有谋才能走的更长远。”
步珩微闷声点了点头,荣汉阗转了身在她旁侧压低声音道:“你也不用担心兵部,毕竟你手上还有兵部侍郎渎职的证据,他们不敢乱来,也不会反扑。”
宦海沉浮几十年,他深刻的知道,身为言官不是吃人便是被人吃了,现在步珩微的处境堪忧。
步珩微苦笑,她又何尝不知道这种官场铁律,一旦弹劾不成便会被反扑,往常因为这个被流放被入狱的言官也不在少数。可她现在担心的并不是这些,她所担心的远比这个还要可怖。
以前无论再怎么无助,她都看得见前方,现在她却只觉自己整个被黑暗覆盖,连前方在哪里都不确定。想来以后自己在御史台是寸步难行了,要弹劾御史大夫公私不分吗?
一想到这点,步珩微就暗抽了自己几巴掌,无证据不成弹劾,她该拿什么去弹劾陆璟蕴?仅凭几句话吗?那明年这个时候念筠可以去自己坟前祭拜了。
暮鼓响起,步珩微犹自坐在案牍后呆愣着,思绪转了个几千遍,面上依旧茫然,荣汉阗离开时无奈地摇了摇头。
天色逐渐昏暗下去,一修长身影却由远及近,立在署堂门槛处,“为什么还不回家?”
诶?步珩微回过神,揉了揉发红的眼圈,昏昏光影中终是看清了那面庞。她强打起精神回应道:“李兄,你怎么也没回家?”
李绥盯视着她那苍白的小脸,恹恹的神情,眉头不禁蹙了蹙,却又即刻隐去担忧展了笑颜走到她近前,“我一出大理寺就感知到你还在御史台,感知到你在等着我,你看我俩多心有灵犀?”
“李兄快别开玩笑了。”步珩微摆了摆手,也毫无兴致与他斗嘴。李绥正了正脸色,一本正经道,“好吧,其实我是想……”
他不经意地拖长着尾音,脑海里却在搜寻着该用何种话头来彻底转移她的注意力。
“又想送什么画本?”步珩微见他迟迟不语,便抢先开了口,那本镶着金边的六皇子风.流记事画本,到现在还被她扔在书屉的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