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珩微忙躬着僵硬的身子揖礼回道:“案卷已批完,下官该回家了。”
这是一整日以来,她与陆璟蕴首次搭话。
“哦?是吗?”正上方的人稍挑了挑眉,而后垂下眸继续执笔批阅,“本官有些案卷未批完,珩微大人这么早走合适吗?”
冷冷的如冰碴子的声音传来后,步珩微膈应得想翘舌头,却也即刻了然于心,这混蛋玩意儿是闲着没事在找茬。她遂站直了身子,昂首道:“陆台主,请不要忘记在御史台,御史中丞有自己的实权。”
“实权?”陆璟蕴唇间染上一抹讥嘲,“珩微大人官从几品?”
步珩微一脸认真,“正五品。”
“本官从三品,你只是辅助,没有实权。”
陆璟蕴说完也懒得再开口,直接以眼神示意郎官将剩余案卷搬到了步珩微的案牍上。
步珩微只觉全身一阵抽搐,这么不要脸的人当初怎么好意思说出‘世上有失偏颇的事情何其多,但在御史台,绝对不可能’这种话,简直应该拖出去鞭笞!
如此这般,步珩微接连被扣留了三日,各官署的官员均有意无意地向郎官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步中丞还是不要太劳累的好,他这灯火通明的熬夜,熬的我们是胆战心惊啊!”
“步中丞是不是在筹备着下次的弹劾?是不是又要有人送命了?”
“同朝为官不容易,步中丞为何要赶尽杀绝!”
第四日,步珩微身心疲惫地拖着两条废腿出了官署,她觉得此刻只有四个字能形容自己——身残志坚。正遐想着自我安慰之时,不想迎面撞见了大理寺卿,步珩微正愁没处问话,忙凑上前揖礼,“宫大人,下官有一事求问。”
“小子,你又想问什么?”宫照安显是以前被她套过话,此刻捋着八字胡一脸警惕,步珩微翘着脚后跟又往前凑了凑,“敢问您,大理寺有没有陆大人的案卷?下官想看看是什么样的过往造就了陆大人现如今的……出类拔萃!”
步珩微最后一口唾沫啐出,惊得大理寺卿一愣,这不像是索要案卷,倒像是要杀人。
“没有,大理寺没有。”宫照安坚决地摇着头,就算有他也不会拿出来,他可不想卷进御史台的内斗,搞不好被陆璟蕴参一本,他可以直接去面见祖宗了。
步珩微极其不甘地撇了撇嘴,也只不情愿了片刻后,耷拉的眉毛便又往上挑了挑,宫照安一瞥见这细小的动作,忙转了话头语重心长道:“珩微啊,你跟李大理正是同科好友,也该劝劝他多注意休息,前些日子熬夜忙着画什么画本,最近又忙着查什么赌场案,不要以为自己年轻就把命耗上。”
诶?什么?步珩微瞪圆了眼睛,原来那画本不是李绥去坊市排队买的,而是他熬夜画的!
感动之意蔓延之际,步珩微忽又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同样是从三品,同样是一衙之首,看看人家大理寺卿,对下属是多么的嘘寒问暖,再看看陆璟蕴,能不把下属坑进大狱流放三千里,已是要感上天之恩德。官署差不了几步路,却差出了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步珩微感慨着一声长叹,宫照安正打算悄无声息地走掉,身旁一瘸一拐的人便又粘了上来,“宫叔,有个私人问题想问您一下。”
宫叔都喊出口了,此刻俨然也没有官阶之别了,看着她那明亮的眸子,宫照安后悔自己又心软了,自己怎么就没福生个儿子呢?偏生步青这个老不死的还生了个懂事的儿子。宫照安哼了声,眼睛往别处瞥去,“问罢,问过之后我权当什么也没听见。”
“还是宫叔仗义。”步珩微竖着大拇指给了一个大大的赞赏,“其实我就是想问您,大理寺有没有记载过父亲审理的一件涉及一百二十八条人命的案件?”
步珩微话一出口,宫照安当即锁了眉头,觑声示意她不要再出声,“你怎么问起了这个?”
宫照安声音低得被压进了嗓子眼里,步珩微心里猛然一个咯噔,难道真的发生过父亲判错案的事情?宫照安无视她的愕然,严肃道:“你爹难道没告诉过你吗?这个案子已经被封了十几年了,无人再提,也无人敢提。”
“您指的是……”步珩微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宫照安不再说话,只在她手心里写了个字便匆匆离去。
步珩微呆愣原地,一个字“林”,简简单单八笔,瞬间将她击得体无完肤,原来无人敢提的是林宇尘林将军的叛国通敌案。
是了,她过滤了所有的案件,唯独疏漏了自己这件,正是林家一百二十八条人命,如果加上她自己这条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