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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 67 章(1 / 2)


建康城南,乌衣巷。

时过大雪,建康城的天气一日较一日的寒。朔风猎猎,琅嬛堂中,暖屋垂绣帘,室内铺着绣锦妆花的氍毹,严严实实地阻挡住地板底浸入骨髓的寒气。

刘氏去往正房找三夫人陆氏商议冬日制咸菹的事了。书案下,令姎、令嫆姊妹正陪着四岁的小外甥做功课。桓微则陪王氏坐在胡床上,臂缠丝线,安静地打着络子。采蓝等也围在案边瞧,十分热闹。

铜釜里点着新制成的酡酥兽炭,屋子里一阵暖融而沉闷的香气。

王氏正替阿狸缝制一顶虎头帽。她手极巧,飞针走线,转眼之间就绣出一只髭须毕显、栩栩如生的小老虎来,桓微看得新奇,忍不住接过那顶虎纹帽子来好奇地观赏着,恍惚忆起,自己幼时似乎也有这样的一顶帽子,是阿姨做给她的……

王氏却暧.昧地看着她笑道:“明年次日,娣妇怕是也要准备起这些了。”

婢子们闻之皆垂目会意一笑。桓微默默地将那顶帽子放下来,脸上飞红,霞明玉映,娇艳无双。这时,留守蓼风轩的婢子画月忽而掀了厚厚的孔雀毡帘,满脸忧色:“夫人,您娘家里那边来人了,请您过去一趟!”

来人了?

桓微妙目中秋水微微一闪,疑惑地站起身来。今日长公主出嫁,父兄及母亲都不在家,这个时候叫她回去,是阿姨吗?

王氏见事有紧急,宽慰她道:“既如此,娣妇就先回去吧。我这里没什么事情的。”

桓微点点头,身影略显匆忙地换屐离开。谢令嫆自书案间抬起头来,“长嫂,我不放心仲嫂,我过去看看。”

等回到蓼风轩里,方知前来报讯的乃是十三娘屋中的云月。桓微听后,当即换过一身素色绣棠梨的骑装,取了画弓,叫来了玄鲤,命他牵马来。

采绿忧声劝道:“这样冷的天,女郎当真要骑马而返么?冻伤了可如何是好!且郎君临走时吩咐……”

“我自有分寸。”她系好织锦滚狐狸毛的披风,将弓箭藏在披风里,抬首疑惑问她,“可能骑马否?”

采绿下意识点头,又很快涨红了脸。南地的婢仆很少会学骑术,女郎可是怀疑……她解释道:“奴亡父是马夫,曾学过。”

欲盖弥彰。

桓微眼中疑色一闪,事出紧急,没有多问,“采蓝守好家,采绿你带云月共乘一马,随我一道去。”

“仲嫂!”

谢令嫆气喘吁吁地奔入门来,风鬟雾鬓,凌乱之姿。焦急地道:“您要去哪?有什么事,等阿兄回来不好么……”

娘家的事,桓微不好同小姑子解释,只柔声道:“我回去看看我阿姨,很快就回。”

玄鲤已牵着马等候在门外,也劝她道:“夫人,郎君临行时特意吩咐过的。您还是等他回来吧。”

今日长公主出嫁,居住在郊野的百姓都涌入城中了,戒严令一除,城中势必人流混杂。谢沂临行前便是考虑到这一点,又担心慕容衎会将她掳走,便叫玄鲤好好护着夫人。

桓微摇头,今日父兄与母亲俱不在,阿姨缠绵病榻,沈氏势必是要清算旧仇了。她有母如若无母,在她心里,阿姨就是她的母亲。如今阿姨有难,她怎可能置之不问。

她对玄鲤道:“这样吧,若两个时辰之后我还未归来,你就带着家中的部曲过来找我。”

沈氏理应是不敢对她怎样,但也不排除狗急跳墙,她须做好万全的对策……桓微说完这句话便带着采绿同云月疾步走了出去。谢令嫆怔怔道:“那您早些回来!”却不知为何,心中徒然生出不祥的预感。

“驾——”

桓微骑着马在御街上奔驰。

北渡口的剧变还未传入京中,百姓们大都聚往城北观看天子仪仗,乌衣巷外行人寥寥。她一身素色骑装,帷帽从头遮至裙角,将寒风遮挡得严严实实。跨过朱雀桥,策马出巷,宛如闪电疾走。

采绿骑马紧随其后,见女郎褰裙逐马,英姿飒爽,不由暗叹,鲜卑女子会骑马不足为奇,但南朝女子以婉顺柔嘉为美,鲜少学习弓马。女郎生就桃李面、杨柳身,娇娇柔柔的,仿佛暖风一吹就会化掉。这骑术,却是连她也自愧不如的。

骑马脚程快,从乌衣巷到青溪里不过两刻钟的时间。桓微留了个心眼,径直去了正门。戍守在府门外的西府军士立刻将长戟交握,拦住了她的马匹,“什么人?!”

桓府外有军士戍守,内则有部曲护卫。桓微撩开帷帽,玉色映现,宛如寒冬之中俏生生的红梅破空而来。军士们慌忙放下长戟,红着脸惶惶然请罪。

“女郎此番归家,可有何吩咐?”

桓微朝内一望,方才守在门边的几名护卫却已少了一人,显然是去给沈氏报信。她见领头的军士是长兄的人,便道:“秦将军,我父命你留守,如今有人在府内兴事,你管是不管?”

府外留守的军士乃是西府军中人,只听从桓泌及桓时的调遣,沈氏必定无力将手伸到军中来。那姓秦的小将军没想到女郎还能记得自己,激动得红了耳朵,恭声应道:“卑职职责所在,请女郎明示!”

桓微见状,便知沈氏的勾当这些军士是一概不知了。嫣然一笑,宛如一只云雀轻盈下马,“那便随我来吧。”

……

却说澄心堂里,沈氏命人将那獐头鼠脑的族弟捆得严严实实地扔在李夫人的面前,唇角衔着讥讽的笑:“李寄柔,事已至此,你还有何话可说?”

李夫人坐在紫檀木美人榻上,目光轻慢地瞧了一眼匍匐在脚边的族弟,啐了一口:“升米养恩,斗米养仇,你也真有脸来见我!”

李珂确实是她的族弟。当年桓公攻破蜀国宫廷,俘虏了不少蜀国宗室,押解至京中斩首。她曾向桓公谏言赦免一批亲缘疏远的宗室,李珂就是其中一个。

她甚至还给他了一些钱财助他在南齐安家,让他打理她名下的几个庄子。可惜李珂此人实在没有经商的头脑,没多久就将她的资产赔光。李夫人看在同族的份上,最后给了他一大笔钱财让他远走三吴,从此不相往来。但从上月开始,李珂又回到了建康,言地产庄园被琅琊王氏的族人吞并,央她帮忙。

此事并非李珂之错,李夫人同意了。但见他出去时同沈氏的婢子大有首尾之状,索性将计就计,邀他今日前来。果然被守株待兔的沈氏抓了个正着。

李珂面上闪过愧色,垂头不语。

沈氏见她大有不认之意,嘲讽地笑道,“怎么,如今人赃俱获,你是势必不认了?”

李夫人美目流盼,牵出一丝讥嘲:“沈阿星,除了毁人名节,你就没有别的把戏了吗?”

“像你这般蠢笨的人居然可以活到现在,真是苍天无眼!”

不过是仗着阿姊的喜爱和信任罢了!

沈氏勃然大怒,“李寄柔,你自己做了亏心事不认,反倒污蔑我!李珂是你自己召来的,信也是你写的,还想推脱给旁人吗?”

原来为使事情逼真,李夫人给李珂去了书信,邀他今日前来商议事情。沈氏篡改信中内容,言二人互通款曲,且颇有贬低桓公的言论。她本是模仿笔迹的高手,行使此计,得心应手。

李夫人却笑道:“沈阿星,你当真蠢笨。你已靠着伪造书信陷害过十一娘一回,故技重施,你以为夫主和阿姊还会信你么?”

沈氏面色微变,倏尔冷笑,“一派胡言!这封信分明是你自己所写,这绢布,是当年蜀国宫廷中特产的蚕丝绢吧?旁人要从何得来?”

李夫人懒得同她虚与委蛇,“现摆着不就有一个蜀国旧人么?沈氏,我写信不过是为了引出你。我的帛书上必然会加盖无色印章,只用火烤才可显形,你的这封可有?”

沈氏听说,狐疑地示意婢子将那书信呈过来,还未察看,李夫人又道:“你当真以为你的计策无懈可击么?夫主早就对你起了疑,阿姊也会很快看穿你的真面目。这一次,你还能有会稽王府做后盾吗?!”

沈氏彷如神魂被击中,握着帛书的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什么会稽王府?!你、你含沙射影,血口喷人!”

李夫人抿唇轻笑,素手理裙裾,顾盼之间,艳光流转,风情动人。忽而道:“你知道夫主为什么提防你么?”

沈氏一愣,不觉望向她。

“因为今日北渡口送亲的局啊,你冲着我发难又能怎样?此刻,你的老情人,怕是已死在长江了。”

沈氏身子一颤,面现惶恐之色。她很快控制住了情绪,怒道:“贱人!私通外男、不思悔改的是你,你却诬陷诽谤他人!编排到夫主头上……”

“夫人,夫人不好了——”

她话音未落,堂外忽然响起仆妇急切的呼喊声。沈氏身边的婢子黑了脸,啐道:“什么不好了!休得胡言……”一面出去,待重新进来时,脸上已是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俯在沈氏耳边喁喁细语。

沈氏霎如神魂被雷电击中,脖子一伸,直愣愣地朝地上倒去。婢仆们手脚大乱,忙扶住她!

李夫人轻蔑地勾了勾红唇,自顾理着裥裙上的折痕。看来,她倒是低估了沈阿星对萧昱的感情。

她本是想用计,逼出沈氏的丑态来,骗她说夫主要对会稽王下手。恰巧此时会稽王被北燕掳走、生死未卜的消息传回府中。两则消息一真一假,沈氏不能分辩,当真以为桓公设计掳走了会稽王,当即晕了过去。

室内原还有些墙头草的婢子,见沈氏这个情状,俱是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这样一桩丑事,传进大司马的耳朵里,她们这些人会首当其冲地被灭口。

半晌,沈氏悠悠回转过气来,眼神晦暗,脸如死灰,眼眶里渐渐盈满泪水。

倏尔凶光毕显,几如发怒的雌狮,“来人啊,把这对奸夫淫妇,扔进凌阴室里去!”

李珂惊恐万状地挣扎起来。凌阴室是大户人家藏冰之所,其内隔绝空气,冰块经年不化,沈氏是要把他们活活冻死!

“谁敢!”

李夫人梭然一掌拍在几上,原本迟疑着上前的奴仆皆被震住,沈氏冷笑:“都愣着做什么,一不做,二不休!都不想活了不成!”

几名健仆如梦方醒,扯出拇指宽的麻绳来,上前捆住了李夫人及其仆婢。沈氏亲自将那封伪造的帛书塞进李夫人的口中,以指甲轻轻挂着她的脸,凑近她耳畔施施然微笑道,“这封信是我伪造又怎样?桓泌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李寄柔,王上若真有什么好歹,你就给他陪葬去吧!”

“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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