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将至,从孤山两座主峰之间,鱼肚般的淡白渐渐晕染而开。
贺退思一人停在清翠的山岗旁的老柏树底下,眺望山脚连片的雪白军帐,两鬓让露水微微沾湿了?,不知道等?了?多?久。
那为他送来信帖的女子的脚步声终于出现在了耳中,贺退思转过面,晨曦薄薄的雾气里,有?女子娉婷的身影破雾而来,舒窈温婉,贺退思不便如此打量着陌生女子,他缓慢地拂落眼睑:“程娘子。”
程芳菱手中握着一只香囊,轻咬着嘴唇,“贺世子。”
她朝他走近,手?里的香囊被握出了道道褶皱的痕迹,“我来归还你这个。我想,你应该也知道,最近,我的阿父与留侯暗中在商量着我们的婚事。”
一听到婚事,贺退思便凹了眉头。
程芳菱咬着嘴唇,话说得极其艰难:“我听说,世子……有一个心上人,世子在寻她。这是真的么?”
贺退思对自己即将被定下来的婚事很不满,但细想想,在这父命之母当中,对面的宜芳县主也是无辜的。有?些话,还是实诚一些莫作欺瞒,他点头:“是真的。”
然后他便看见,对面的女孩儿,神色慢慢地落寞了?下去,她垂着螓首,将手?中的香囊络子搁指间搅了?搅。
“我知道了?。这是世子以前送给我的,现在,物归原主吧。”
她像是蓦然拨云见日地想开了?一般,脸上支起笑容,把香囊递到贺退思面前。
“这是什么?”
贺退思并不记得自己曾经给面前的女孩儿送过什么。
程芳菱听到他问,便从香囊里抽出了一块洁净的帕子,贺退思凝目一看,觉得她手里的东西看着确实有?几分眼熟之感。
程芳菱低声地道:“我一直以来都糊糊涂涂的,做事情很马虎,很马虎,有?一次斗花宴一不小心掉进了?水洼里,弄得浑身都是泥巴,大家都笑话我……世子你当时没有?笑,给了?我这个,让我擦脸的。我便一直留着。其实是不该留着的。”
贺退思微微怔住。
这般不足一提的小事,其实他早已忘怀。这样的帕子他每回出门都会带上几条,也根本不记得它们后来都落到了何处。
面前的宜芳县主,他脑中也已经没有印象。
“只是一件小事。”他道。
程芳菱摇头。“不是的。”
她抬起脸蛋,望向贺退思,眼神中的专注认真和?执着令他不容忽视,就在他吃惊之际,程芳菱温吞地道:“因为这条帕子,我喜欢上你了?。”
贺退思更是一震。他愕然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儿,她的脸色,既羞愧,懊恼,又自责,但也勇敢不已。
“但是你放心,我现在知道了?,你有?喜欢的娘子,所以,我不会缠着你的。东西还给你,阿父那边,我也已经说好了?,没有婚事,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的。”
他一直不收,程芳菱没办法,只好将东西一把塞进他掌心。
她低头,不再去看他。
“谢谢贺世子你以前对我伸出援手,祝你早日找到你的表妹,祝你们幸福。”
程芳菱背过身,说完这句话,便转身走了?,只留给山岗上的贺退思一道美丽的倩影,于慢慢消散的浓雾中隐身不见。
贺退思的掌心躺着那只香囊,神情有?些凝重。
他伤害了?一个女孩儿的心。
尽管他是无意。
老柏树稠密的绿叶层层叠叠的宛如鱼鳞,在破雾的日光朗照之下焕发出明亮的光。
道旁草木,葳蕤生香。
……
大猎第一日,天子坐王帐,林侯卫队中抽出了六百四十人,这六百四十人角逐胜者,最后留下的十个人可以提拔至先锋营,成为战时冲锋的先?锋官中的一员。
六百四十人方阵已经列队严整。
五陵子弟,已经女眷列坐两边,燕攸宁与崔宝玑挨在一块,身旁是燕夜紫、林墨池等?人。
“程芳菱大早上突然闹不舒服,她说她不来了,我以为怎么了?,派了个人过去问了,为了个男人躲帐篷里哭呢。”
见燕攸宁左右张望似乎是在寻人,她剥了块云片糕咀嚼起来,信口说道。
燕攸宁寻的不是程芳菱,但听这么一说,猜到了,她定是决意不再与贺家议亲了。
“她能想开不容易,你功不可没,”崔宝玑很开怀,举盏欲与她同饮,“我也是才知道姓贺的原来有个表妹,啧啧。”
姓贺的对他下落不明的表妹痴心一片,情深无悔,还好程芳菱没有?真的一傻到底。这种情况下,就应该及时止损。
这一定是燕攸宁的功劳,看不出姓燕的原来只是个被弃养的小庶女,居然还有?这手?眼通天的本事,连贺家的私事都能查到。
啧啧。
燕攸宁没有理会清河郡主的调侃,她的一双妙目,终于穿过六百四十号卫兵的方阵,精准地找到了最英俊的那一个。
霍西洲身着玄色劲装,眉目舒朗,除了被太阳晒黑的皮肤,其他的地方简直没一处不好看的。而且其实看久了?,她觉得长得黑点更让人有安全感。
不止是他能够给她带来的那种类同被呵护的心安之感。反正在大周人们崇尚小白脸审美,没人会抢霍西洲。
“你的马奴其实长得不错。”
正当她有些得意地想着的时候,一旁的崔宝玑将脑袋偏过来,评价道。
燕攸宁心里咯噔一声,立刻看向她。
崔宝玑面带嫌弃,推了她一把:“你那什么眼神?放心,你的黑面奴,没人跟你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