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邵清然微微一怔。
她是个对情绪很敏感的人,立刻察觉到了贺白洲隐藏的那一点冷淡。虽然……虽然是早就料到的事,可是真的发现这一点,还是令她心情十分糟糕。
她下意识地放轻了语气,“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抱歉,只是这件事除了你之外,我也不知道该找什么人……”
贺白洲微微蹙眉,“这样的话以后就别说了……什么事?”
她对邵清然的感觉的确是特殊的。在她寂寞的、无聊的、乏善可陈的生命之中,邵清然像是天边高悬的一轮明月。纵然贺白洲从未想过揽月入怀,但是即使只被那月光照耀着,也让她觉得心情平静。
但是即使邵沛然没有出现,在邵清然结婚之后,她也会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因为她同时还是许乘月的朋友,何况她的道德和修养,也不允许她做出破坏别人家庭的事。
那天在酒店里听到邵清然弹琴时,她对邵清然说,以后都不要再弹那支曲子了。因为两人究竟是如何结缘,许乘月本人一清二楚,甚至当时她也在场。
——那时,许乘月还在剑桥留学,跟贺白洲是同学,两人因为相近的品味,颇有几分君子之交的意思,来往得还算密切。当时邵清然去英国参加一项比赛,主动到剑桥探望。只是没等许乘月介绍二人相识,贺白洲就先意外地在学校的礼堂里听到了她的琴声。
如果当时的顺序稍微调换一下,贺白洲绝不会让许乘月察觉到自己的心思,更不会对邵清然有任何朋友以上的想法。
因为这样,贺白洲心里对许乘月始终怀抱歉意。
以前她们是“公平竞争”,但现在,邵清然已经做出了选择,那就不必流连纠缠。
只是话一出口,贺白洲就意识到,邵清然不可能听自己的,于是也不再多说。反正等时间长了,她总会意识到,朋友、追求者和恋人,这三者之间的边界是不一样的。
大概这件事的确比较急,邵清然也没有多纠缠贺白洲的态度,只是有些难过地说,“乘月家里有一位长辈,听说是患上了肝脏肿瘤,现在已经被杏林医院收治。家属知道我和乘月跟你关系好,就把求情的电话打到这里来了。白洲,你一定要想办法治好他……”
“这个我没办法保证。”贺白洲打断她的话,“那是恶性肿瘤,癌症。即使完全切除,也有可能会转移复发。”
贺白洲可以请来最顶尖的医生设计手术流程和主刀,尽可能地挽救病人的生命,可是却不能保证手术结束之后对方一定能痊愈。——甚至以目前这个病例的情况来看,她连保证手术成功都无法做到。
这样的承诺,贺白洲绝不会给出。
邵清然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贺白洲的语气如此冷静,近乎于冷漠,还是让她接受不了,“白洲?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希望你们医院能尽力,这位长辈的身份很特殊,如果……恐怕会引起很大的麻烦。我也是为了你好……你这么说,我心里很难受。”
“医院收治的每一个病人,我们都会尽力救治。”贺白洲说,“但我不会做出这种保证。”
“对不起,是我太心急了。”听出她语气中的坚持,邵清然立刻道歉,又似是不经意地问,“我听说你这段时间不在医院,才会有人请托到我们这里来……是有什么事要忙吗?”
“没事,只是休假旅行。”
邵清然松了一口气,贺白洲在她和许乘月结婚之后,立刻放下工作出去旅行散心,“治疗情伤”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
她非常体贴地不再追问,只是道,“我和乘月也打算直接回去了,那我们到国内再见吧。”
挂了电话,贺白洲难得有些发愁。她觉得邵清然并没有听懂自己的意思——曾经,她以为就算是邵清然结婚了,自己也可以回到朋友的位置,跟她维持普通的情谊,但现在看来,似乎有点困难。
于是她收起手机,回头看向邵沛然的时候,那种心虚的感觉更甚了。
“一个朋友,”她含糊地解释,“也是为了刚才那个病人的事过来请托的。”
邵沛然笑了笑,并没有多问,而是说,“我虽然出国很多年,但国内的情况多少也知道一点。这个病人的情况很复杂吧,你什么时候回去?”
“这就走。”贺白洲踌躇地看着她,“机票高一雯已经买好了。”
“那就祝你路上一切顺利。”邵沛然说。
贺白洲给酒店这边打了电话,所以她们下山回到酒店,车子已经准备好了。贺白洲换了衣服,拎着行李出门。上车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邵沛然,心里终于升起一股迟来的遗憾。但最终,她也只是道,“再联络?”
“再联络。”邵沛然回答。贺白洲无法判断,这是否又是一句客套话。
……
邱老先生的情况很复杂——病情如此,病情之外的情况更是如此。病情之难就不用说了,但凡见过病例的医生,都忍不住摇头。但更麻烦的问题,还是病情之外的。
老先生身份特殊,为国家做过重大贡献,级别也很高,这样一位老人,地位无疑是举足轻重的。他活着,就意味着功勋、人脉和关系,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对于那些借助他的荫蔽获取好处的子女晚辈乃至于政治盟友而言,这场手术的风险太大了,若是手术台上有个万一,那就一切皆休,所以他们更属意保守治疗,即便只能拖上几个月,也足够他们做出很多安排了。
当然,他们不可能把这种心思表露出来。所以便以关心老人的身体唯有,找到了许多的医生和专家,坚决反对进行手术。
在这种情况下,杏林医院所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对贺白洲而言,要应对这样的情况,恐怕比联系顶尖的专家和医生过来会诊更难。
好在病人本人意志坚定,而且是倾向于做手术的。所以只要手术成功,那些反对派的嘴自然会被堵住,到时候他们会比任何人都更希望这些事被人忘记,不但不会找贺白洲的麻烦,还得尽心感谢她。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手术。
贺白洲没有像邵清然想的那样回国,她并不是医生,也没有任何医学相关的专业技能,并不能缓解病人的情况。
她的战场,在医院之外。
一连几天,她都奔波在外,终于将高一雯列的名单上的人都联络到,而且说服他们前往国内进行会诊。直到这时,贺白洲才匆匆回国,终于见到了那位病人。
一进病房,她就吓了一跳。
不是因为精神看起来还不错的病人,而是她一眼就在旁边前来探视病人的访客之中,看到了邵沛然。
这不是说话的场合,所以两人对视了一眼,贺白洲便移开视线,先为病人介绍了一番请来的专家们,然后才趁着专家们查体的时候,退到邵沛然身边,低声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其实她更想问“怎么没跟我说”,但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就像她所想的那样,这几天她虽然很忙,但只要有空,都会忍不住拿出手机看一眼,甚至一度患上了幻听的症状,总觉得手机响铃或者震动了,但每次看都没有,只是自己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