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颠簸在一条小道上。
自从楼和亲自换了药方,姚植在的这个马车里,每天都是挥散不去的苦涩药味,味道比之前的都要霸道。姚植曾笑称:“有些药的气味跟药性一样,这次换的药,闻起来就知道是味猛药。”
可惜,楼和还是看不见。
刚换药的头两天,施雪放心不下,同姚植换了车,一直紧张照看着。然而除了头一天因为药性过猛,楼和吃什么吐什么之外,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反应。
第三天,姚植就高高兴兴坐了回来,轻松道:“恭喜恭喜,要知道施雪可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不过师叔你挺争气的,要是病人都像你一样,医生也就不难做了。”
楼和白着一张脸,只点头,没力气笑。
不过,三个人心里,确实都松了口气。
姚植心里有个隐约的猜想。
她无数次回想确认,楼和确实是在昭阳京病逝的。但看楼和现在的身体状况,她想,或许在云州这段日子,应该是他最后的时光。
尽管楼和这一路该笑笑,该说说,但明显看出,他比在凉州时,更加憔悴。
昨日清晨,姚植换回来马车看到楼和的第一眼,心里就咯噔一声,只觉难受。发白的晨光中,方潜正帮他放着头发,那些平时藏在束发中外人瞧不见的白发就再也遮掩不住了。
楼和摘了蒙眼的绷带,眼睛低垂着,似乎有说不出的悲伤。
他听到门口的动静,本能朝门口望去,道了声:“失礼……实在是觉得不舒服,索性就散开了。”
姚植连忙摆手:“无妨无妨,千年后大家想怎么折腾头发都行,没人会说的,你宽心,怎么舒服怎么来,咱都是知道的,病人最大!”
符安在旁边小声跟了句:“你说……我也装病把头发拆了如何?每天都觉得头皮被抓得好紧,每次梳头发能掉一把。还不如散着……我要散着上街,你说会有人多管闲事让我好好梳了头再出门吗?”
姚植打断他:“注意仪表,下次有官差押犯人路过,我就让你看看,只有犯了罪的才在外面披头散发……哎,不过有件事我很早就想问了,之前你府上有人,我只当你那头发都有人帮你梳,可后来见你一个人上船后,仪表也都整整齐齐的,什么时候学会自己梳的?”
符安:“别提了……我真是不习惯有人伺候,刚醒来时连个洗脸盆都不用自己端,浑身别扭,后来一咬牙,自己学会了。其实刚来时最艰难,穿衣梳头发刮胡子我练了半个月!”
方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姚植符安立刻闭嘴,楼和靠着枕垫,又睡了过去。
符安趴到姚植耳边,悄声问:“你确定你记得没错?我这两天胆战心惊的……要是他现在出点什么差错,咱俩会不会陪葬?”
姚植咬牙切齿道:“再不闭嘴我就让你提前给他陪葬!”
前方的马车停了下来。
方潜推窗去看,步行一跑过来,指着路边的棚子道:“要吃凉粉吗?这家凉粉看起来蛮好吃的。”
楼和点头:“好。”
步行一:“你坐着,我让人给你端来。”
姚植:“等等,我去端!”
符安:“……我也好想吃。”
姚植拉着他起身:“那就自己下来吃。”
卖凉粉的是个大肚子孕妇。然而她嗓门洪亮,动作麻利,精气神儿十分足。
符安边吃边对送饭回来的姚植感叹道:“我发现这里的女人都挺能干的,怀孕也能干活。”
姚植低声跟他科普道:“你这就错了。体质都看个人,不分性别。这么说吧,让你去抗五十公斤重的大米,你肯定不行。但是邵飒那样的,就很轻松。咱俩比力气,还是你力气大,但你要跟世子比,你肯定不如人家,毕竟他练过功夫。怀孕这事也是一样,看个人情况。但不管孕期如何,生产时都不容易。你知道进入六合统治期后,唯一好的一点是什么吗?就是孕期福利。之前还有父权残留时,作为握住上层权力的女人,都不敢在孕期懈怠,不信你现在去看,在职官员,只在生产完休三日,出状况的另说。但好好生产完的,几乎立刻就回任上,主要怕有人以此为把柄比她们让出官职。”
符安一想,还真是这么个理。
姚植叹气:“底层劳动人民就更艰难了,不劳作就没办法生活。就如现在这位凉粉姐姐一样,孕期依旧要照顾生意,生产完能走就得爬起来维持生计。你当每个人都活得容易?”
施雪吃完,和卖凉粉的孕妇攀谈起来。
符安吃了最后一根凉粉,示意姚植学习施雪:“看人家的觉悟,看到了就连忙问问,再瞧你,一看就不是敬业的医生。”
姚植面无表情回答:“不好意思,上辈子我是药理学老师,就职了也是药剂师,没资格给人看病。”
她放下碗:“吃完就走,赶紧的。早到早好,再这么颠下去,我都要颠出病了,楼和肯定更不舒服。”
方潜把空碗送了过来,高兴地对世子道:“要给赏钱!一定要给赏钱!哈哈哈,吃了一碗呢,真难得。”
卖凉粉的孕妇欣喜地收了钱,千感万谢地目送他们离开。
上了车,楼和问道:“她怎么样?”
姚植自然知道他问的是谁,连忙答道:“施雪看过了,挺好的,胎位也正,人也精神,看上去营养也足。身上穿的衣裳也都干净,应该没事,放心吧。”
楼和稍稍松了口气,“……那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