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植第三次到那家坐落在云州鹤城东街千古巷深处的小酒肆时,楼和病逝的消息秘密递了到了鹤城的王府。
那是楼和从鹤城出发后,第十三天。
逝于回京的客船上,消息由穆王府的信使连夜传至。
姚植在酒肆一杯一杯的喝着酒,后来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哭了,又是什么时候泪干了。
她想了好久,楼和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最终,在酩酊大醉时才想起,是在上山时她和符安讲笑话,走在前面的楼和扭头嫌弃的说了句:“姚植,别笑了,存些力气上山。”
没什么特别的。
普通的不像他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姚植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小酒肆里一直没几个人,她肆意的大哭,酒肆的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轻拍着她的背,安慰着她。
姚植抓着他手,一遍又一遍的说:“我好伤心啊……好伤心啊……我心好疼啊……”
明明没有那么喜欢,明明只是一个历史人物,明明只是……
然,昭阳京的消息是一个月后才传出的。
十一月初,施雪回到鹤城,给了姚植一封信。
那时,姚植还笑称:“怎么,楼和还亲笔给我写了封信托你转交给我?他是想骗我眼泪吗?”
然而信并不是楼和写的,施雪给她的,只是姚思写给她的家书。
当晚,姚植捧着这封信,又泡在酒肆里醉了过去,照例是符安赶在宵禁前,将她拖了回去。
符安又是背又是拽,从侧门进了王府偏院,将她往房里送。
姚植突然道:“符安,你要写信吗?给你姐。”
符安答:“说什么呢,我没有姐,也没家人了,你知道的。”
“你想知道我娘的信上都说了什么吗?”
“你不是醉了吗?别折腾了,哎!你别跳啊!你在我背上呢大姐,你往哪蹦呢!卧槽,艾玛要摔了!!姚植你大爷的!”
两人摔滚在地,姚植躺在地上哈哈大笑,符安揉着膝盖都要被她折磨的没脾气了。
“给你!”姚植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封扔给了符安。
符安生气道:“给什么给,我文盲看不懂!”
“文盲还这么理直气壮。”姚植爬过来,又将信拽了回去,取出来,说道:“来,我给你念。”
“省省吧,你念出来我也听不懂。”
姚植啧了一声,径自大声念了起来。
符安将她拉起来,继续往她住的地方拖。
她念的什么,符安听不懂。
姚植念着念着,大哭了起来。
符安长叹一声,使了使劲,一口气将她扛起来,大步走了起来。
他是很久之后才知道,姚思写给姚植的那封信,写了一段被掩盖的传奇。
楼和带着施雪在远山城的码头上船后,当天夜里就再次发病,三天后,就病逝于客船上。
好在他在去远山城路上,早已写好一封遗嘱。
无论是昏迷也好,死了也好,他的身体,全部交给施雪,无论施雪做什么,都无罪。
施雪在客船上就将楼和解剖了,方潜在旁握刀而立,只言说这是殿下的命令,谁人敢挡,格杀勿论。船至昭阳京时,方潜刀下已有六条同僚的命,而楼和早已被肢解的支离破碎,头颅大开。
接到代王病逝密报拿着圣旨上船来接的官员问施雪,殿下何在时,施雪指着旁边的瓶瓶罐罐说:“拿去吧,这些都是。轻点。”
若不是方潜,那个官员能亲手掐死施雪。
施雪跪地,将楼和写的那封遗嘱高高举起。
那个上了年纪的老官员看过信,不顾形象的捶地大哭,哀声大喊:“殿下,殿下你这是何苦啊殿下!”
施雪和方潜下船后,直接进了诏狱。
半个月后,昭阳宫才传出代王萧宴清突发疾病深夜病逝的消息。
三日国丧后,当今皇帝将施雪放了出来,带着她去了昭阳宫的北殿。
皇帝指着北殿外那株光秃秃的梅树,说:“把树下的东西挖出来,回云州后,交给步云清。至于你,这辈子,不许踏入昭阳,别让朕再见到你。朕安排他在京城的师姐送你离开,你走吧。”
“方潜呢?”
皇帝微微侧过头,良久,说道:“贬至崖州,永不入京。”
施雪挖出了一支梅花簪,细细抚过,花底刻着一个逸字。
施雪将这支梅花簪捂在心口,走出昭阳宫,看到了在门口焦急等待的姚思。
虽是第一次见,但一直未曾流泪故作坚强的施雪,终于忍不住了,扑进这个同出一个师门的师姐怀里大声哭了起来。
鹤城下雪时,姚植才缓过来。
她坐在酒肆里,呆呆地望着外面的落雪。酒肆的老板叹道:“说来也是奇,同是一个州,云州东边的人一辈子没见过雪,可咱这西边啊,每到这个时候就下雪。”
“梅花要开了吧?”
“还早呢,这才第一场雪,梅花这种花啊,都是越冷越开,被雪打个两三次才盛开,一开啊,红梅跟火一样。”
“我还没见过呢,稷山的梅。”
老板点头:“是啊,一提起稷山的梅,就想起他们说的,百年前的那个穆王爷,最会种梅了。”
“我说的是楼和记忆里的梅。”姚植说,“他记忆里,又宁静又炽烈的梅……”
“那种梅?听你这么说……”老板说,“那梅开的时候,肯定灼眼啊。”
“是啊,灼眼,一想起来,就想流泪。”
老板突然道:“姚医师啊,你每次都到我这酒肆里喝酒,我这酒,可和别家的有什么不同?”
姚植笑了,她说:“有。能尝到愁的滋味,又苦又涩,咽下去后再回味,除了苦,竟然还有一丝甜,跟千年后的一个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