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只见谢淮跌跌撞撞跨出门槛。之前他出门的时候换了一件浅色的大衣,现在上面触目惊心的染着好几块血迹。他才刚出来,就扶着门口的石狮子,不停的干呕着,额角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却没遮住嫣红的嘴唇。
韩子阳赶紧上去扶了他一把,与他的小徒弟一起,将?谢淮扶到车后座上。
他俩认识也有个两三?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谢淮这副模样。谢淮躺在车后座上,因为腿太长了放不下,只能半蜷缩着。从上车到现在,他连眼睛都没睁开过,一双修长的美手,随意搭在额头上,将?眼睛遮住一半,另一半的眼睫毛,卷曲浓密,在眼下形成了阴影。
这人突如其来的柔弱,带着支离破碎的美感,吓得老韩同志连说话都不敢太大声,悄咪咪的与小徒弟商量,这伤的看起来很重,于情于理好像应该先送人去医院。不过在他们得出结论前,谢淮自己坐了起来,本来还以为他没事了,结果谁知道他突然仰面朝上,一手捂着嘴,一手伸到他面前,招呼了两下。
谢淮久久没得到回应,忍无可忍道:“纸。”
韩子阳傻乎乎的递了包餐巾纸过去,然后就瞧见面前这位,十分淡定的单手抽出一张,捂在口鼻上,然后弯下腰来,脸朝下。没一会儿,那张餐巾纸就被鲜血浸润了,出血量这么大,可是把前座的两人吓着了。
“谢幼安,你怎么了?”韩子阳担心他快不行了,声音都有些急促。
可直到谢淮把那一包的餐巾纸都用光了,也没有再说一个字。之后他止了血,又用清水净过面,谢淮靠在车背上,一个人霸占着整个车后座,淡淡道:“老韩,回警局,我要去见赵局。”
韩子阳愣了一下:“不应该先去医院么?”
“我没事,”谢淮笑了笑,“从小到大,一直这么过来的,死不了。别废话了,好不容易家里的老东西松了口,得先回警局趁热打铁。”
韩子阳瞧着外面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空:“现在回警局,赵局也下班了吧。”
谢淮低声冷笑:“看来你还不知道,你手上这个案子?……现在闹大了。”
韩子阳愣了一下,随后手机欢快的响了起来。高行坐在副驾,发现他师父自从接了这通电话,全程眉头紧锁,表情严肃,只有偶尔才会应和?几声。等他挂了电话,就立刻发动起车子,调转了方向盘,不用谢淮再多说什么,默默的赶着夜色往警局开。
谢淮坐在车后座,微微抬头,看向窗外一个接一个往身后疾跑的路灯,思绪飘回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天他有个很重要的讲座,本来安排好了是下午开,这样还能赶得上和?她一起吃晚饭。可天意弄人,那位上台演讲的教?授是从别的地方飞过来的,时间本来就很赶,还碰上飞机晚点,因此讲座也往后推迟了四个小时。
要是那天,没有去参加那个讲座就好了。
要是那天,送她回学校的时候,没有松开她的手就好了。
“谢幼安,”坐在前排开车的韩子阳突然来了一句,“我刚才听说,女萝山发现的那四根残肢,经过DNA比对,是四个完全不同的人的,而且其中一个正是六年前雪地女尸案件中被害者陈小橙未发现的左臂。”
韩子阳说完,从车后视镜里偷瞄了一眼谢淮,只见他面无表情的打开车窗,将?手指伸出窗外。
“谢幼安,跟你说话呢,听到了吗?”
谢淮看着手心里的雪,怔忪了片刻,随后叹息道:“老韩,下雪了。”
韩子阳定睛一看,还真是。天空飘起了小雨,夹杂在雨中,还有一些块状的雪花。这应该是北京2022年的第一场雪了吧,感恩节刚过,今年的这场雪来的比前两年都要早。
谢淮又道:“那天也是下了一晚上的雪。”
那天,又是哪天呢?
……
谢淮忙到快零点才有空回家,刚进门就看到姜凝躺在沙发上,电视机里正在播着午夜档狗血婆媳剧,把姜美人直接给看睡着了,手里还捏着快掉到地上去的遥控器。谢淮捞了他的遥控器一把,四下看看,没有发现另一个人影。不过因为有人在睡觉,他就没开灯,到底是自己家,也比较熟悉,他摸着黑上了二楼。
在他的卧室门前,谢淮找到了失踪的宝乐。
大晚上的这姑娘不去睡觉,贼头贼脑的站在他门口。他记得自己锁了门,但很快他又想起,出门前他把家里所有门的备用钥匙都留给了她们。她应该是发现了,整座别墅,只有这一间屋子?的门是上了锁的,所以很好奇里面是什么,便拿了钥匙来开门。
犹豫了好几分钟到底要不要进去,宝乐心里一边想着偷窥别人隐私不好,一边又说服自己谢淮也没说不让进。最后的最后,她还是决定看看这间房子里面是什么,只是刚打开房门,看到里面灰色的墙壁,门就被“砰”的一声关上了。
她还没来得及细品出个所以然,谢淮及时赶到,将?小小的姑娘整个圈在自己怀里,温热的手掌贴着她放在门把手的手上。当场被抓包的宝乐,心跳得飞起,尴尬的要抠出一个三室一厅。
谢淮松开她,面无表情道:“锁着门,代表不欢迎别人进去。”
“对,对不起。”宝乐非常心虚,也不敢抬头。
他叹了口气,在她脑袋上揉了揉,轻声问道:“吃蛋糕么?”
宝乐这才发现他手上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放着一只奶油蛋糕,蛋糕不大,刚好是两人份的。等谢淮把蛋糕拿出来,细心的小姑娘发现塑料袋里还有两根生日蜡烛,一个是数字2,一个是数字8。
“生日蛋糕?”她多嘴问了一句。
谢淮手上动作一顿:“嗯,今天我过生日。”
宝乐记性一向不错,她突然就想起没来镜中界之前,在京华堂遇到小老板谢淮,他与那个叫甜酒的人说过“过生日嘛,一年可就一次”。
原来,今天是谢淮的生日吗,可这都只剩最后五分钟了!
“哎呀你不早说,我都没给你准备生日礼物,”宝乐说完就感觉不对,他们好像也没熟到互送生日礼物的地步,“不管了,来来来,我们把生日蜡烛插上。过生日嘛,总得走个形式!”
谢淮看着自顾自张罗的姜宝乐,心里五味陈杂,他就那么看着她,一动不动。
小姑娘点上蜡烛,双手合十,在昏黄的蜡烛光下,她的眼睛一闪一闪,明亮而动人。
“生日快乐,恭喜你又长大一岁了!”
她甜甜的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