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午垂眸看着推到自己眼前的东西,不去接,也不说话。她没有征兆且相当无辜地一语道破,他感觉十分难堪。
“也不知道你遇到什么事儿了,但不管是什么事儿,”江敏顿了顿,实在没找到更好的措词,只能生硬地道,“......就尽量活着吧。”
顾子午的视线缓缓上移,最后落在江敏瑟缩的眼睛里,他用几乎称得上是恼羞成怒的情绪在望着她,似乎全然忘了是她救了他。
“......我保证,”江敏避开他的视线,气弱地尝试补救道,“我没有跟任何人说你的事儿,你不用担心。”虽然感觉他最起码应该跟自己说声谢谢,但看他突然沉下来的面色,根本不敢指望那声“谢谢”,只希望他快快带着那一身的寒霜离开。
——原来顾子午日常的不搭理人的模式并非HARD模式,现下满身低压只盯着人一声不吭的模式才是。
顾子午冷冷道:“以后如果再看到不一样的我,躲远一点,不要理我,我无论在做什么,都跟你没有关系。”
江敏小鸡啄米状点头。
新的月考成绩出来了,江敏依旧是第一名,且是一骑绝尘的第一名——由于顾子午缺考,她跟第二名的成绩拉出了四十四点五分的差距。
升旗仪式上江敏照旧跟其他年纪的第一名一起收到校长一千块的年级奖学金,二十分钟后,在班主任杜沛的课上,也照旧收到杜沛三百块的班级奖学金。
上个月末大家就在传言二高有两个学生顶不住学习压力计划一起跳楼,虽然最后“跳楼”的计划由于中途被人撞破夭折了,但教育局十分重视,要求各个学校立刻采取措施给高二、高三年级的学生减压——高一年级的学生刚刚入学,尚没有压力可言。有人透漏说,一高校领导从教育局回来的当天,立刻给全年级老师开会,最后大家一致决定分批去大都西郊爬山。虽然同学们并没有感觉爬山有什么乐趣,但总比被圈在教室里上课舒服得多。
杜沛在开始讲课前正式公布了这件事情,并且表示高二一、二班和高三一、二班首批出行。
“出行时间就定在本周五,早上八点集合,预计下午七点之前返校,这样大家能利用周末两天的时间好好休息,包括住校生。不过虽说是让大家休息,大家自己也要知道轻重,各科老师发的卷子,能做的都拿出来做一做。年轻人,不至于爬个山就废两天。”
——大都教育局去年出了个硬性的减负规定:所有学校,不论小学、初中还是高中,周末两天不许给学生补课,要把周末还给学生。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一高的对策就是我们不补课,但不能阻挡住校生自己来上“自习”。于是乌泱泱的走读生变成了住校生。江敏要不是成绩够硬,必然也得被“住校”。
江敏自认自己心理素质过硬,真正需要的是赚钱、睡觉、做有挑战性的卷子,而非减压,所以在下课后,磨磨蹭蹭去了杜沛办公室。
杜沛得知她的来意,笑着喝了口浓茶水,倚靠着自己的办公桌,缓缓道:“江小敏同学,老师刚调来,跟你们所有人都不熟,是不是能给个机会我们互相熟悉了解下呢?”
江敏有些不知所地挠了挠腮。杜沛用这种软和商量的态度,她就没招了。
杜沛望着面前女生单薄的肩胛骨,突然道:“老师知道你的情况——你的经济情况,你的经历,你的家庭构成。”
江敏防备地倏地抬眼。
杜沛用课本挡了挡她的眼神,假装不耐烦“啧”了声,道:“你们这个年纪的女生真是敏感又麻烦,我老师说的果然是对的。江小敏同学,你是全年级和全班第一,所有人都会最关注你,这点无可厚非。”
江敏似乎被说服了,讪讪地复又挠了挠腮。
杜沛语转回正题重心长道:“我是要跟你说啊,江小敏同学,不管你现在是什么情况,很多事情你这个年纪轻易放弃了,你就永远都没机会体验了。因为岁月啊,它很无情。你升上高中了,就不再是初中生了,你升上大学了,就不再是高中生了,你毕业了,就不再是学生了。而很多事情是只限于你在初中、高中、大学的当时当刻做的。错过了,就补不了了,就不是那个味儿了。你感觉跟同学一起出门爬个山没什么意思,但我们可以打个赌看看,再过五年、十年、二十年,本周五的出行会是你经常抖出来回味的记忆。当然,你以后肯定也会跟你的男朋友、你的同事、甚至你的孩子一起爬山,但那都不一样。”
江敏表情呆愣地听完,道:“老师,我去。”
杜沛满意地点点头:“嗯,很乖,回去上课吧。”
江敏耷拉着肩膀走到门口,突然回头,表情纠结地道:“老师,我叫江敏,没有中间那个‘小’字。”
杜沛灌着浓茶挥了挥手,待咽下去后,横臂一抹嘴,没心没肺地道:“老师知道,就是想拉近下师生之间的距离,老师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心里毛毛的。”
江敏迟钝地“哦”,转身拉开门走了,第一次没在道别时留下一句礼貌的“老师再见”。
杜沛老师明明也就二十六七岁,为什么唠叨起来像个中年大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