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章章在顾午的各种捣乱里艰难地做完了卷子。他深想想,分外替自己感到心酸。他一直都比顾子午努力,但他的成绩一直都屈居顾子午之下。嗯,差了两百名,其实“屈居”这俩字都有点用不起。
“喂,跟你说件事儿啊,二班的江敏,我要去追了。”顾午大字型躺在床上,在游戏里里挥动着大砍刀,突然说道。
“......”
“我喜欢江敏,我砸了她的东西她没生气,我故意吐她一身她也没生气。又笨又可爱,能杀人能救人的。”
“......”
顾午翻过来趴在床上,他困顿地直打哈欠,却依旧是盯着屏幕里的动画小人机械地杀杀杀,他懒懒道:“一个礼拜了,是他自己不出来的,那以后这个壳子里就是我了。嗯,我想想,要不干脆我直接就叫顾子午吧,也不必跟他区分了,反正世界上再也没有顾子午了。”
章章避开他的目光,道:“顾午你......”
章章“你”半天,却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顾午毫无征兆地突然翻脸,他“啪”摔了手机,一跃而起,一脚踹到章章胸腹之间。章章来不及发出声音,“咚”地一声带着椅子重重倒地。
顾午居高临下地望着章章,半晌,跳下床光着脚离开,留下一句毫不留情的嘲讽:“章章,你真是从来不让我失望,我什么时候试你,你什么时候露馅。”
章章脸颊蹭着地板徒劳地叫了声“顾午”,最后在顾午听而不闻“砰”的关门声里,伸长了手脚,灰头土脸地摊着。
很久之前,他赖着脸跟刚刚出现满脸戒备的第二人格顾午说“你是不是理解错了?朋友跟老婆不同,朋友可以有很多个,我是顾子午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但这漫长的时间里,就如顾午所说,他总是露馅。他只是顾子午一个人的朋友,而非顾午的。他照顾顾午,忍受顾午阴晴不定的脾气,也只是因为他在帮忙他生病的朋友顾子午。
顾午在章章家门前愣愣站了十分钟。倒不是他在等章章出门挽留,而是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儿。他以往跟顾子午交替出来,一般几分钟半个小时就消失了,但这次不知道哪里出了毛病,他迟迟没法消失。他前些天试着昏天黑地地大睡,试着酩酊大醉,但都没用。他的日子突然长了。但长出来的日子是如此的无聊,之前还能跟着章章瞎混,但刚刚跟章章闹掰了——其实也没什么新鲜的,他脾气不好,虽然不常出来,也保持着跟章章平均两个月闹掰一次的频率——眼下看着门前的两条路,居然一时不知道应该挑哪一条走。
有几个孩子踩着滑板呼号着掠过去了。顾午看了半天,起了点兴趣,翻出钱包里的银行卡,慢慢悠悠向着松龄广场而去。
顾午突然成了便利店的常客。江敏现在已经能分辨出顾子午和顾午了。顾子午神情寡淡,顾午却是什么情绪都挂脸,同样一双笑眼,顾子午似乎只是用来视物,顾午却能用来盛放生动的乌云和月辉。
“江敏,给我个创可贴。”
江敏翻出一个创可贴扫码付款以后递给顾午。她望着顾午皱着鼻头拨开额前的碎发去粘创可贴,突然问道:“你去玩儿滑板了?”
顾午低头看一眼竖起来的滑板,没好气道:“我去蹬三轮儿了。你是不是傻?!”
江敏不想理她了,低头继续做卷子。
顾午粘好创可贴,粗鲁地往下压了压自己的碎发,丢过来一碗艇仔粥和两根油条,不自然地道:“点多了剩下的......反正带回去也是喂狗。”
江敏用笔杆子推开,道:“我吃过了,喂你的小花吧。”
——同样一条大狗,顾子午叫它“将军”,顾午叫它“小花”。所幸狗比人容易适应,大狗很快接受了自己既是威风凛凛的“将军”也是娇弱不经风的“小花”这个有些分裂的现实。
顾午没能顺利赠出自己特意跑很远买来的晚餐,不由黑脸,半晌,压下坏脾气,悻悻道:“小花只吃刚做出来的......整天啃破饼,你早晚有一天给饼噎死。”
江敏动了动唇,最后却把要说的话憋回去了。
她最近只要一有空就查资料分析顾子午的情况,大概有了猜测,感觉也就两个方向,第一,他中邪了,第二,他有双重甚至多重人格障碍——顾子午和顾午之间的差距实在太明显了。但如此两个结论,哪个都太过大胆,反正也跟她无关,她就继续装聋作哑。
顾午一个人在货架间转来转去,问江敏她的工作有销售额提成没有。其实是有的,虽然不多。但江敏张口说没有。顾午抿了抿唇,作罢。他百无聊赖地陪着江敏在便利店里待到十二点,然后首次没有买任何没用的东西,啜饮着她给他做的珍珠奶茶,跟她一起下班。
两人分开时,顾午突然道:“喂,我明天去学校。”
——顾午最近两个礼拜,只除了初雪那天来了学校,再也没来过了。
江敏在寒风里搓着冰凉的手,不太走心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