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自打耿晓姝去世以后,似乎年年的除夕夜都如此,格外地冷,皮肉下的骨头都要冻僵了,格外地安静,能听到血管里血液汩汩流动的声音。江敏一个人走在深夜的大街上,几度伸手打车,几度被拒——滴滴司机也都不接单。不知是第八次还是第九次被拒绝以后,江敏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单手掩面一面继续往前走,一面低低哭了出来。
“喂。”突然有人叫她。
江敏只顾走着,哭着,继续来回看车,并没有留意到身后的叫声。
“江敏。”那人继续叫。
江敏揉着眼睛打着哭嗝回头,顾子午正单手抓着滑板,在只有不到三米的距离里微皱眉头望着她。
江敏抑制着哭腔,问:“顾午?”
顾子午顿了顿,道:“我是顾子午。”
江敏跟顾子午实在没什么交情,她失望地扇了扇眼睫,吸了吸鼻子,自己这样的状态下,也不知道要怎么回应他的招呼,所以干脆只是点点头,然后继续往前走,希望能在前面的十字路口打到车。
顾子午拇指在滑板轮子上刮了刮,转头往小区里走,但尚未走到门口就突然停住,半晌,在喷泉池边轻磕了下滑板。滑板是顾午自己买的,章章说顾午上手很快,只不过一个下午就能如履平地了。他今天试了试,他没这个天分。他和顾午真真切切是两个人,性格、天分、喜好都不同的两个人。
顾子午转头望向江敏离开的方向。他感觉江敏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隔壁班女生,只有脑子出色,其余都泯然众人。但顾午却很喜欢她。顾午个疯起来没数的家伙甚至为了要履行跟她一起午饭的约定,自.残、报警、跳.楼......不过很可惜,顾初墨和柳笙均未妥协。
顾子午自混沌中清醒时,四肢乏力而左臂剧痛,室内只有两张也不算太陌生的面孔,是顾初墨的助理之一和保镖之一,他们奉命二十四小时监守他。嗯,确实是“监”守,他脚踝上还绑着专业的束缚带。
顾初墨去威尼斯参加电影节颁奖礼,顺便拍摄一个奢侈品广告,已离开四天。柳笙新戏刚刚杀青,正是通告满天飞的时刻,却由于跟张淮的旧闻又被人挖出来全网黑,只好紧急停止一切社交活动,千里迢迢跑去藏区做“慈善”,已离开两天。
突然下起了大雪,天地间的热闹似乎停滞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如常。由于是在市郊,管制不如市中心严格,不时地有零星的烟花带着绵长的哨音自街道两侧往天上窜。江敏听到声响就下意识地仰头往天上寻,生理性的,管控不住,就像她白日里听到飞机飞过的声音,即便在上课,也要抻着脑袋往天上寻一寻。
江大川不断打来电话,江敏紧握着手机,恍若未闻。江大川最后发来一条短信,问江敏到底怎么回事儿,是不是张楚楚背着他跟她说什么了。江敏尚未读完,跟着就来了第二条短信,江大川老生常谈,表示张楚楚养了十四年的儿子突然没了,有时候收不住情绪埋怨些什么,敏敏你就忍忍吧,你就是养条狗没了,还且得难受几年。江敏盯着“敏敏”两个字看了五分钟,然后将短信一一删除,给江大川留了一句“我到家了爸爸”。江敏想,爸爸,你的“狗”也养了那么多年,你自己就不难受么?
顾子午拎着滑板跟过来,就看到女生实在打不到车正在解锁路边的单车,他大概知道她住在哪里,在这样的天气里,如果骑单车回去,没有两个小时绝对到不了。他略有些突兀地伸手在二维码上一遮,道:“我送你回去。”
江敏给突然出现的人吓一跳,她防备地抿了抿唇,轻轻推开他的胳膊,嗓音微哑道:“不用,谢谢。”
顾子午扔掉滑板,不由分说地隔着衣袖反手握住江敏的手腕,他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翻了翻,翻出司机大叔的号码,直接拨过去,简明扼要两句话,要大叔来星巴克门前的安全岛帮他载个同学回家。
江敏在顾子午结束通话的同时翻转着手腕挣脱开来。
顾子午盯着她兔子似的红眼眶,问:“喂,谁欺负你了?”
江敏跟他不熟,不太想跟他说话,她轻轻摇了摇头,用手指拂掉眼角的湿润,然后打开书包,借着翻找东西的动作,不太自然地避开他的视线。顾子午了然,转身拾起自己的滑板,就在她身边静静站着。雪下得越来越密集,街上的人也渐渐少了,两人头顶极寒的夜空,依旧有漂亮的烟花东一簇西一簇地绽放着。
顾子午家里的司机大叔姗姗来迟,顾子午低声跟他讲了两句话,然后打开后座车门,示意江敏进去。江敏搂着书包乖乖坐进去以后,顾子午并没有立刻关门,他盯着她看了半分钟,平声道:“上次的事情还没有跟你道谢,谢谢。”
江敏缓缓眨了眨眼,突然想起来,他说的是她跳河救人的事儿......当初在便利店里,她归还他的鞋子和钱包时,他突然满身低压,她以为他是不会主动提的。
“不客气。”江敏轻声道。
顾子午退后一步关上车门,然后拎着滑板转身往来时的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