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中旬,正式结业的前天晚上,店主召集大家一起吃散伙饭。四个两年多里常常见首不见尾的人突然同框,画面看起来十分微妙。其他三个人都是经历过太多聚散的成年人了,倒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悟——便利店本来也只是他们各自生活里的一个佐料而已——聚在一起仍在聊各自生活里的琐碎,偶尔问一句有关未来的打算。只有江敏,比之以往,她显得愈加沉默了,只埋头吃饭,跟谁也不主动搭话儿直到眼前突然出现三个金光闪闪的红包。
江敏嚼着米饭惊讶地抬头:“”
店主给红包翻个面儿,向她展示背面的题字,道:“我们都知道你爸爸在一个很有名的会计师事务所工作,你其实不缺钱,但这是我们的心意,是预祝你金榜题名的。”
陈小嫚笑道:“我也是一样的意思我的字不好,不要笑。”
曾辞道:“他们给你定的目标都太低了,有点看不起你的意思,我是预祝你独占榜首的。”
江敏的嘴角微微往下耷拉了些,很快被陈小嫚动手扯平,她乘着酒兴,道:“小敏,其他狗屁倒灶的人说什么都不算,你听我的,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姑娘,善良、勤恳、诚挚,我们几个就留在这里了,希望你能走到你想到达的最远的地方。”
江敏重重点了点头,眼底一下子就红了。
曾辞劈手打断这种黏糊糊的情绪:“小嫚姐,我也想听听你对我的寄语,我以为你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年家庭妇女,结果你酒后居然还能是个隐藏的生活诗人。”
陈小嫚眯眼给了他警告的一瞥,但没过多久,突然重新拾起话尾,道:“曾辞,我确实有句话给你,你要是不愿意听,就当是我喝多了。你跟你那个邻居姐姐之前很多年都没有联系过吧?人都是会变的,你不要傻乎乎的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曾辞闻言一愣,半晌,轻轻“哎”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中国大多数地方的风俗是给新生儿办满月宴,但大都这个地方不同,是要给新生儿办“十二天”,也叫“小满月”。江大川在前一天给江敏打了四个电话,要她回家出席,江敏一概不应,最后江大川恼了,临睡前给她发来长长的信息,表示如果江敏真敢缺席弟弟的“十二天”宴,父女之间就再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江敏看着这些隐隐带着“我受够你了”情绪的字句,竖起课本挡住大半张了脸。她突然感觉自己那天打翻“胖大海”的水杯急匆匆跑去医院的行径傻得冒烟儿,要是有人能用把匕首帮她把那点令人羞耻的回忆清除出去就好了。
一个粉笔头“咚”得敲在江敏脑门儿上,数学老师的表情看起来凶得像是要吃人。他瞪着江敏,道:“几回了,江敏?你走神几回了?行了,什么都不用解释,走廊里站着听去。”
江敏低头借着翻找铅笔草稿纸的机会往“胖大海”那里轻推了推来不及收起的手机,“胖大海”心领神会地同时用小指往回勾,两人维持着超高速的心跳,配合默契地保住了江敏斑驳不堪的破手机。
高一高二年级早在一周前就开始他们畅快的寒假了,高三年级依例依旧留在了最后。寒假前最后一天的最后两节课,杜沛突然把二班所有人赶到寒风刺骨的操场上,表示要开展一项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教学活动——“你抱抱我”。
“你抱抱我”四个字一出来,杜沛就收到了来自自个儿学生的全方位立体式的嘲笑。他们纷纷表示,杜沛老师,你也二十六七岁的人了,你能不能稍微正经些、成熟些、做点大人应该做的事儿。一班同学正在上体育课,你不要让我们太丢脸。
杜沛硬着头皮端出班主任的架子,要大家严肃些,不许交头接耳,不许故意发出怪声。他在人群里走了一圈,突然狠狠皱眉,问:“武越、令狐苗苗和江敏呢?”
班长应声出列,道:“老师,武越高烧,她妈妈来接她回家了;令狐苗苗的姑姥姥今天下葬,她回去奔丧;江敏在数学老师那里,刚刚我去问了,数学老师不放人。”
杜沛的表情扭曲了一下:“武越和令狐苗苗同学就算了,我亲自去叫江敏。既然是集体行动,那就谁也不能漏掉。你们数学老师也真是过于苛责,147分已经很高了,啧,老要求她考满分,一点也不考虑你们这些同学的感受。”
“你们这些同学”:“”
杜沛离开以后,大家交头接耳了一阵,不约而同地看向一开始就杵在跑道上的两只人偶。一只“皮卡丘”,一只“粉红豹”。“皮卡丘”似乎一直在发呆,一动也不动,偶有同学假借没看路,把她撞离原来的位置,她就默默再退回来。“粉红豹”一开始拘谨地也不动,但不过三两分钟就解锁了,偶有同学撞她,她就伸着大脑袋憨态可掬地轻轻撞回来。
“皮卡丘”里是江敏,“粉红豹”里是令狐苗苗。本场编剧和最佳演员是杜沛。
杜沛最近两天在没完没了的工作和相亲之余,分别找了江敏和令狐苗苗,来筹划这次教学活动。当然,为了说服她们当他的“特约演员”,他给的说辞是截然不同的。虽说截然不同,却都真情实感催人泪下,显出一个高中语文老师过硬的专业素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