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姿意说:“你先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武方缓了缓气,说:“我纵风到了城门外,不知道为什么,气息不稳,心丹内灵气骤然减少许多,当时也只以为是纵风时行岔了气,才有此错觉。毕竟气息不稳也是有的。便仍照小娘子所说去抓树精兔妖之类的小东西,但却没想到……”明明应该是手到擒来的小东西,却差点要了他的命。种种术法,都无力施展,心丹如枯井,灵息浅薄“要不是小娘子事先提醒,只能取弱小之物,不可与任何妖物纠斗,我又强撑住一口气,恐怕就不能回来。”
说着顿一顿:“但入城来,却就好了。”他一挥手,就能以灵力操动屋中之物,漂浮到空中,或以障眼法将这些东西变幻成别的样子。胸中灵气磅礴,并无异样。这正是他觉得奇怪的地方。甚至会觉得:“难道方才,只是灵力运转出了错?才有失去灵力的错觉?”
但还是不敢轻率:“我怕这东水镇是个幻镜。但再想想又不对,这么大的幻镜,所耗费之灵力必然不少,自然也总会有灵力波动的痕迹,就算低阶的修士无法察觉,这几十年,这里就从来没有走过高阶的修士吗?师叔也无所察觉吗……”叹了一口气,已然是糊涂了。问:“我们现在可怎么办?大阵传信并没有回音。东水镇离别的城镇又远得很,我们此时离开,天黑之前也赶不到下个城镇,可荒郊野外妖兽丛生,我怕到时候又岔了气无力护送。可要是不走,岂不是要困死吗?”
对李姿意抱了一线希望:“有小娘子一路相随,或无需担忧?”怕她修为高深,只是敛住了自己才看不出来。
李姿意心想,我要是有那本事,还坐在这里废话吗?沉吟了片刻,叫他:“把米娘子请进来。”
武方一听便不肯:“若是镇中有换以,那她也必然有鬼!不然怎么能说得过去!这镇中人一个也不能信。”
李姿意反问他:“要操纵八百九十多人,需得多高强的术法?就算有那么厉害的人在,这些术法灵力的痕迹又是怎么掩藏得一点也不叫人察觉?且对方要是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干脆把我们杀了灭口了事?”
武方无法回答。
“这里即不是幻镜,又不是术法造就,更没有厉害的恶修。但我已知道是什么了。我见过,只是要找她确定一下。”李姿意重复那句:“把米娘子请来。”这么一会儿功夫,她那点灵力,已经又掉了不少。
武方听她这么笃定,便不再耽搁。立刻转身出去。
不多时便带了米娘子来。
李姿意向他说:“你去将伤口看看。包扎起来,免生大事。再去找找,有没有这两天进了镇的修士,说师兄急病了,需马上回山去,想出高价雇人护送。”叮嘱:“不要睡觉!”
他应声,但顾忌米娘子,有些不愿意走,可见李姿意态度坚定,便只好点头:“我这就去找人。”退步出去。
等他走了关上门,李姿意才调头看米娘子看来。
米娘子进门便看到三个人躺在床上,此时一脸惊讶,又皱眉不解:“小娘子,不知道这是……?”
李姿意没有回答,只施施然在桌前坐下,问“米娘子在镇中已有多少时候?”
“五十余年。”
“生来便是东水镇人吗?”
“是。我父亲是屠户。母亲擅养灵茧。后太虚不需得我们再养灵茧,便自己在街边开了个小铺,卖云吞。”米娘子说:“父二十一岁,母十七岁进有了我。”
“那米娘子,是哪一年生人?”
“是……是天泽三十年?”她有些疑惑:“我今年五十有余,应该当是天泽二十年。”这是之前那位女子的说法。她觉得有道理,便这么说,只是原本清明的眸子,此时有些恍惚。
李姿意沉声说:“三百年前,我有一友人过世,她死的那年,曾路经东水镇。那时候,镇上就已经因为气候变迁,不产灵茧三五年了。若你母亲因为这个才开始做云吞,那也是三百多年前的人。”只抬头目光炯炯看向米娘子:“你再想想,你是哪一年生人。”
米娘子怔坐在那里,胸膛起伏,额头上冷汗淋淋:“许是我记错了。我母亲大概并没有养过灵茧。”
李姿意便不再逼迫,只又问:“米娘子曾有心上人吗?”飞快地看向米娘子,怕错漏了她脸上的微细表情。
“是许多年前的事。”米娘子含糊地说。她心里还在想着,自己出生在哪一年?一时纷乱。但又有个声音,不停地在劝慰她,这件事并不重要。
“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认得的?”
“是我母亲开了云吞店之后,我便帮着照应。有一日,收摊的时候,有个少年人叫住了我。说他的好友们都说,这家的云吞好吃,他也想来尝一尝。但来得迟了。请我别熄炉火,帮他煮一碗。”
说到这些事,她表情到是柔和了许多:“我那时候脾气也是不好,说已经收摊了,叫他明日再来。他也没办法,怏怏地便走了。第二日当真又来,可又迟了。他也不气馁,日日来。却是一次也没赶上,每每都是我刚刚收了摊,他才到。”
说着便笑起来:“你说,怎么会日日也赶不上?!是不是太笨了些。后来有一日他也是没赶上摊,但带了一只椿花送给我。叫我等他。”
说着自嘲:“其实也未有什么深情厚意,只是少年人嘛,倾心容易。后来他再不来了,父母又帮我选了几门亲事,只是我都不喜欢。又觉得,他说不好马上就要回来的。既然约好了,自然说话算话。可一年年,他再没来。”
顿一顿说:“也是好笑。若我们没有这样的变故,当年顺顺当当地成了亲,说不好三天小吵五天大闹,相看生厌。养了儿女也并不聪慧,蠢得叫人心烦。于是越发看对方不顺眼。也不见得多么和和美美”笑说:“可却没有。他没再来。”
沉默了许久,说:“但我想,他总有一天要来。我们说好的。”伸手扶了扶发髻上的那只花簪。那簪原是木枝,上面一朵椿花开得正好,娇艳无比。
回过神有些赧然:“都是些旧事。不知道小娘子问这些做什么?”
李姿意看着那只椿花,一时怔然,许久才说:“那个少年,是不是叫游夜?白白瘦瘦。眼角有颗小痣?”
米娘子一脸意外,连连点头:“正是他!”正要开口,但随后脸色却又缓和下来,似乎没有听见这句话,自己也没有回答。只问:“小娘子今日可还要在镇上多逛逛?”似乎已经忘记自己进来时看到三个人昏睡,眼睛划过了床上,也看不见那里躺着人。就像她记不得自己是哪一年生,也不记得刚才听到李姿意的问题,将这些事很快就抛在脑后不再多想了。
但李姿意知道,就是他了。竟然是游夜。她根本没有想到。但本该想得到的。
她凝视着米娘子,一时竟无法开口,许久才说:“游夜无真身,不知道是哪一位尊上登仙之前的一个浅梦而已,后来尊上登仙而去了,它却因故没有消散,一直徘徊在世间以梦为食,得了人身。每次他赶不上收摊前去吃碗云吞,想必因为你为人勤勉,总在收了摊之后,才会稍稍小憩片刻,他才能借机入梦看你。”
米娘子看着她,似乎是听到了,但又似乎没有。只不动,也没有说话。一脸茫然。
李姿意却想,若是游夜没有死,他们该当是一对神仙眷侣。不由得难受,胸口生生地痛。想到他的死,悲怒之心一时澎湃汹涌,只压抑着说:“他送你的这个,□□夜月花梦,并不是什么法器,是个如意梦,可影响周围人的心境。许是想着,他若不能回来,也愿你在哪里都招人喜欢,能在自己照料下一生平顺。
但他不知道你执念太重。一直等在这里,不肯死,不肯走。而春夜月花梦,心智不全,为遂你心愿,一年年涨大,笼罩着这座城,将这里变成了大梦之地。它即非术法,又非幻境,乃是实梦而已,所以难以辨别。
可它只知道要保护你、保护女子,又不懂得如何得到天地灵气,便自发以男人为食,将它们虚化为梦魇之力,充足己生,再不足够,又挑动进入了这座梦城的修士情绪,以心志不坚留下来的人为食。因修士有护体灵力,最先损耗的便是灵气,之后才是肉身。
只因在实梦中,这些人也无所觉。还好,你心善意正,没有恶意,所以此梦和缓,用的都是取巧的办法。无声无息,并不故意杀人,并不多时还会主动改了心意放人走。但便这样,历年也有不少人因你而死了。”
不说那些没了的男孩,就算并不把人困死,到了对方灵力不够它用,也便不再影响人情绪,使人自愿离开,但这些人离开时,都会像武方一样,出了城已经开打,才发现自己灵力有失。
于是之后不是死地周围的妖兽口中,便是自大与别人比试而死——没有半点灵力却以为自己修为了得的修士,虽然活着从这里走出去,可大多数也与死人没有差别。
更何况,还有一些最后不愿意离开的,灵力尽无之后心丹化成梦的食物,人死身灭,消失得无影无踪。
“米娘子,你该醒来了。不要再自欺欺人。”李姿意抬眸看向她:“你已等了三百多年,游夜已经死了。三百年前他为护天下、护友人,死在太阴山畔来福镇幽府门前。”一时眼中已经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