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歆几人出了屋子,那妇人见几人穿着,显而易见都是些富家子弟,也就没好意思留他们吃饭。
这时,自院后绕出来一个身影,正是初七。
那日出了中正寺,他随着其他孩子一起被巡防卫送到了这儿。
他已经是个十三岁的少年,还待在这济慈院,和其他五六岁的孩子一起,这令他感觉心中难安。于是,在别人都窝在被子里时,他穿戴整齐,去帮着做些烧火劈柴买菜做饭这类力所能及的事情。
等到十四岁,他就将离开这儿独自漂泊了。
他其实早习惯了一个人。
母亲早逝,父亲余涯常年在外奔波,几年也见不了一面,从小到大,陪着他的只有满院仆人。饿不着冻不着,可也仅限于此。直到一年前的初七,他被从自己家里绑挟去了中正寺,而后,在那些人手底下屈辱求生。
今日,借着外出买菜的时机,他还特意去了以前的家,曾经的朱门大院早被付之一炬,只剩黑炭焦土。打听之下才知道,就在一年前,他被掳走后不久,余府走火,偌大的府邸全被烧没了。
幸运的是,余府自少爷走失后就解散了仆从,因此没有一人罹难。
不幸的是,初七周围人听说,余府主人从没回来过。
初七想着,等到了十四岁他自己出外闯荡,一定要寻到父亲,亲口问问他,他这个儿子在他眼里就这么可有可无吗?
在听闻他被掳走,家被烧尽后,也不来看哪怕一眼
这时,宋歆自然也看见了初七。
寒冬腊月,少年背着个藤筐,身上只穿着件短半截的旧夹袄,手腕脚踝都在冷风中露着,两手冻得通红。
显然也已看到了他们几人,站在原地不再上前。
“两日不见,不认得我啦!”宋歆凑过去,摸摸他的脑袋笑眯眯问道:“在这里过得可好”
她没想到,会听到回答。
“我可以……跟你走吗”少年许是很久没开口说过话了,此时说话声又细又小,嗓音略微沙哑,这样缓缓问道。
“可以啊!”宋歆楞了下,随即答道。
如意坊虽然地方不大,但总能给他找到个容身之处。
……
除夕前夜,千家万户屋前都挂起了大红灯笼迎接新春到来。
城东大院却一片萧条。
这个新年,他们注定无法安稳度过。
首先是师傅的死因搞得众师兄弟们都气恼万分,好不容易抓到的疑犯齐柳海在入狱当天便服毒自尽了,到死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凶手,又因何要杀师傅。这事儿叫他们心中憋着口气,上不去,咽不下,哽塞在喉间。
其次是最近几次赶场,每回都碰上有人存心捣乱,意图砸场子。赚的铜板比较师傅还在时,缩水了一大半,勉强够维持一大家子当日的开支。
其次,是关于他们住了几年的这大院。他们交不起新一年的房费,除夕夜后,新年伊始,他们就要被房东赶出院去,无家可归,露宿街头了。
穷则思变,光靠卖艺赚钱显然难以维济,大院的师兄弟们这些天来,都想着各式各样的办法,为着赚钱奔走。
有师妹去为别人洗衣服,有师弟去大户人家当护院……木子脑子活,想出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夜已深了,路上再无行人,各个商铺都收拾好铺面准备关门落锁。在这时,他们都会把今天的垃圾掂到外面去扔掉,腾空间出来。
今日是容易和初七当值,俩人抬着今天卖布裁剪下剩布料烂布头准备扔到集中处理的位置,然后回去睡觉。
这些布头,在城南富庶之地长大的小姐夫人眼中是一文不值的破烂,可在城东贫苦人眼中,都是好东西。有素纱有绫罗,虽然大多是巴掌大小的碎布片,裁不出样式,制不了衣服,可经过妇人巧手一改,便能拼成帽子钱袋这些颇为实用的小物件。
况且,这些布的面料是真的很好。
都是在城南卖一两一匹,甚至十两一匹,专门供应给大户人家少爷小姐们享用的好布料。
他们舍不得花大价钱买整匹,但几十个铜板买些布头子,还是可以接受的。
木子打的就是这些布头的主意。
空街安静,只听见两人清晰的脚步声在空巷间回响。
初七刚抬着东西放下,转身欲离去,就听见身后有轻微的响声。
他闻声回头,只看见黑压压堆积了小山一样高的杂乱废弃物,这儿长年累月间,积累下久散不去的淡淡腐臭味道,让人只想赶快走人,忽而,一只黑猫跃过,转瞬间窜到了黑暗深处。
风声飒飒,似乎一切如常。
这时容易跺着脚催促道:“快走吧,冻死了。又冷又臭的,你还在看什么啊!”
“刚有只猫,我还以为是有人藏在那儿呢!”初七收回视线,转身追上他,笑道:“大晚上的,怎么会有人躲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