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鱼养鱼卖出,环环相扣,缺一不可。如今鱼塘被废,鱼钩被毁,往后想要再做这笔买卖就难了。
除此之外,多年跟在身边的左膀右臂齐柳海也死在牢中,为了不暴露自己,他只得壮士断腕,舍弃这枚早用顺手了的暗箭。
如今的他,就好比瘸了腿的狗,被人打落牙齿和血吞。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要记到那个陆鑫鑫头上。花齐自京兆尹夏暇口中,大概了解了当天发生的事,等他恢复了元气,一切事物走上正轨,就腾出手来料理她。
花儿会中不景气,他自己的生意也屡屡碰壁,开在城南和陆家打擂台的布料店每日都在亏空,租金、工钱、食宿……样样都要花钱,可偏偏来店里掏钱的客人寥寥无几。
他需要钱,大把大把的钱,只有钱才能支撑他一点点往上爬。如今,最安稳来钱快的买卖做不成了,花齐犹豫再三,决定铤而走险。
宁叫我负天下人。
他把桌上笔筒往右转,露出了个隐秘夹层,窗外月黑风高,书房中的烛火被吹地猛然一颤。
夹层里是个一指高的瓷瓶,虽然其貌不扬,但在花齐眼中可比观音大士的净瓶还要宝贵,是能源源不断吐出金银的聚宝盆。
瓷瓶里装着半瓶药粉,是齐家祖传秘方,空空虱。
这药粉无色无味,混到吃食或饮水里根本不会被人察觉,而误食此药的人,半月以内高烧发热,随后头脸生疮,浑身长满红疹,奇痒无比,越挠越痒,越长越多,直至化脓结痂……在此期间,大部分与他接触过的人,也会被其传染,所以此药得名空空虱。
空空虱与其说是一种药,不如说是种毒药。
而解药,现今这世上只有齐家有。
等初一花儿会中人聚众集会之时,他就把这空空虱下在众人饭菜中。中毒之人的症状与天花相似,高热生疮且会传染,他们肯定都慌乱惶恐,不知所措,到时候他再稍加哄骗……新的鱼塘,便挖好了。
烧着银丝碳的书房里暖融融的,花齐热出了一身汗,他心头火热,满面红光。他仿佛看见掌中瓷瓶,变做了一眼泉,泉眼处有珍珠喷涌而出。
***
大年初一,是花儿会众集会的日子。
这天,全城大大小小的污衣净衣会众,都涌入了城东同一处院落。
花儿会,是乞儿们为了相互扶持建立的属于自己的小团体,在这里,天南地北的乞儿们都以兄弟相称。谁受了欺负,可以找大家帮忙;谁有难,会里的弟兄姐妹们都出手相助;谁有个头疼脑热的急症,没钱去请大夫,可以来会里,懂医术的弟兄帮其整治。
而在每年的第一天,全城的弟兄们便聚在一起,用会中富庶弟兄贡献的钱,共享一顿丰盛的餐饭,期望新的一年里能吃饱穿暖不受人欺负。
这次的餐饭比较往年格外的丰盛。
听说是净衣弟兄齐掌柜,也就是花齐长老一手包办的,院里架起了大锅,里头煮着大块大块的肉骨头,汤色是诱人的奶白是,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这热气中夹杂着肉香,和各种香料交织的奇异香味,勾引地人肚子里的馋虫都要爬出来了。
大家围在肉汤前,等着人盛汤。
每个人都有一碗带着肉骨头的汤,肉是羊肉,入口即化,鲜得人舌头都要掉了。
这肉汤已是难得的美味馈赠,大家没想到,还有其他。
花齐长老叫人抬来了两大筐吃食,掀开盖子,只见满满一筐酥油饼,另一筐白面馍。都是精细的白面做得,油饼金黄酥脆,一掀开盖子,就闻见一大股浓烈的油香。大白馍馍没掺半点杂粮,又白又暄软,入口细腻像咬着轻飘飘的天上云。
“兄弟们放开吃,今天管够。吃!”花齐笑容满面,道:“咱们花儿会兄弟们难得聚一次,新年头一天,今天吃饱,全年都不会饿肚子,大家都敞开肚皮,可劲儿吃。”
“先喝点肉汤垫垫肚子,等会儿开席,有鱼有肉,年年有余呢!”
他说着话,走到一个端着满碗肉汤的小伙子面前问他:“兄弟,怎么不喝啊?你不吃羊肉吗?”
乞儿饥一顿饱一顿,能吃口肉的机会都不常有,更何况是富贵人家才吃得起的羊肉。
“不是,我想把这碗汤带去给我娘喝,我娘一辈子还没尝过肉味儿呢,我……我就不喝了。”
花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小心端着的奶白色肉汤。
这汉子手脚粗大,看起来就是个粗犷的,可他端着碗,一滴汁水都没有洒。
“好孩子,”他拍了拍那汉子的肩膀,用了七分力气,那人急忙去护碗,没来得及,碗还是掉在地上。
那碗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里面满满当当的肉汤也全漏了,喂给了黄土地。湿哒哒的地上忽着层油腻,却没有一人,大家看向一地狼藉,只觉得可惜。
可惜,心都揪起来。
要是没人瞧见,要不是当着大庭广众,他们肯定会捡起地上的肉来。那可是肉啊,洗了洗还能吃。
那小伙子看着地上碎碗,整个人都呆住了,而后,他一声不响地蹲下身,去捡地上已经沾满了泥的肉块。
“兄弟,别捡了。”花齐制止住他,道:“对不住兄弟,是我的过失,下了道菜马上要出了我让他们给令堂包上送回家去,这地上的哪能叫自家兄弟来收拾,别伤了手。”
说着,他挥手招来一个小厮,道:“把地上收拾了,动作麻利点儿。”
那汉子本以为,他是不乐意自己把会中吃食留给自家老母,可听其话语,情深意切,观其举止,真诚相待。
大概,是真的情绪一时激动手下失了分寸。
他顿时觉得受宠若惊,赶忙谢道:“多谢多谢,花齐长老果然像弟兄们说的一样宅心仁厚。”
“自己发迹了,也不忘会中兄弟们。”
围观的众人,见这情形,生怕落于人后,一个个竞相抢着夸赞起花齐。
有的说他同甘共苦,有的说他心胸宽广,有的说花儿会有了他花齐长老是天大的福气,比曾经那个迂腐的有余长老好多了。
此时,有余已经失踪一年多了。
于是有人压低声音嚼舌根说,有余长老偷偷卷了会里的钱财跑了。
“此话怎讲?”
“有余那厮是什么时候不见的我不知道,他去了哪儿我也不清楚,不过我知道一件事儿。”
“什么事,别钓人胃口了,快说啊。”
“有余那家伙,住的是深宅大院,睡得是高床软卧,家里还有好些个丫鬟下人,过得可是神仙日子啊!”
“可就在就在前年初七,他失踪后没多久,他儿子也丢了。”
“这事儿谁不知道,废话。”
“喝,可不是废话,前头失踪了老子,后头紧接着失踪了儿子,你们说巧不巧。”
“你是说……有余是故意走的,然后偷偷回来带着他儿子走的吗?”
“那还有假,听说他儿子失踪后没多久,整个余府都被一把火烧完了,这不就是怕被人发现他以权谋私,偷咱会中钱财的蛛丝马迹嘛!你说他有余为什么会那么有钱,都是会里的兄弟,怎么就数他……”
“你说得有道理。”
“这余府,可真是富啊,”另一人插话道:“余涯那伪君子肯定偷偷挖了不少钱,他还当长老时我去过余府,乖乖!从大门走到屋子里,走了有半柱香时间嘞!”
“他们府里有花有树,还有个小池子,你说说,不就是个叫花子吗,还学人家贵人的那一套,简直是猪鼻子插大葱,装象。”
“啊,我不是说你啊花齐长老。你是好的,心向着咱们弟兄们,发达了也不忘咱们这帮老伙计们,你看给咱们准备了这么多好东西,多谢你多谢。”
“那里的话,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花齐满脸堆笑,对这人群里最早提及有余的那人暗暗使了个眼色,道:“大家进屋里坐吧,外面怪冷的,进屋咱们兄弟好好喝一个。”
他说着话便领着大家往屋里走,一路上,众人还止不住的议论传说中离奇失踪了的有余长老。
得出结论,这个有余,他哪哪儿都比不上现任长老花齐,根本不配做花儿会的长老。
此时他们大口喝酒大碗吃肉,各式各样的菜肴流水一样端上席,他们不知道,这是一顿断头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