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颂愣了会神,被江晚晚一叫,才反应过来似的,转头看见桌上那坛酒,不禁弯了弯眼睛,露出个笑来:“庆祝我摆脱太子,咱们来干一杯。”
说完,兀自拿起酒杯,想要倒酒。
“哐当——”
宋颂看着自己颤抖的手,再看看地上摔碎的碗,嘴角僵住,抬头看着满堂目露惊疑的人,脸色冷了下来。
“云弋倒酒。”她淡淡道。
江晚晚声音颤抖:“小,小姐?什么叫摆脱太子?”
宋颂嘴角笑容越来越大,她双手使劲握住手里的酒,知道大堂里的人都竖着耳朵在听。
她仰起头将那碗酒“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下去,多余酒液溢出嘴角,顺着下巴、脖颈流进衣领中。
“啪——”
她将碗一放,笑得不能自已:“我将太子婚事给退啦!”她几乎是喊着说出这几个字。
“轰隆——”
犹如惊雷炸响!
所有人难掩震惊。
他们面面相觑,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将太子婚事退啦!本小姐以后跟太子再无瓜葛!”宋颂又喊了一句。
这下子,众人都听了个明明白白。
他们不知心里是震撼多一些,还是惊讶多一些,或者二者兼有之。
所有人将目光放在临窗那个单薄的身影上。
她脸色很白,有些病态。
桌上放着陈年的花雕,酒香隔着老远都能闻到。
云芷说完那句话,脸上笑容有些痴,一杯接一杯往肚子里灌酒。
众人竟说不上来她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只觉得这人实在怪异极了。
要说不高兴,她脸上却是实打实的笑容,笑得整张脸都飞扬了起来,好看极了。
可要说高兴,她身上却好像笼着什么似的,说不上来,却绝不是欢快。让人看着看着,心不由得揪紧。
是在难过吗?
游船渐渐远去,戏子咿咿呀呀的唱词却还是随风飘来:“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注】
大堂众人恍惚如同做了一个梦。
他们暗想,退了太子的婚事,那可是太子的婚事,多少人求也求不来,多少人羡慕嫉妒她。
之前流言四起、众口铄金之时,所有人都以为婚事该作废了,然而不管是太子还是云府,都没有做声。
众人这才惊醒,昏君死了这么长时间,太子和云芷这一纸婚约竟然还在。
竟然,还在。
“砰——”地一声,众人心里一跳,抬头望去,却是云芷将酒坛拂落在地,碎片炸裂开来,酒水流了满地。
她伏在桌上,乌发柔顺地垂落在腰间,单薄的身躯隐隐在颤抖。
江晚晚声音嘶哑:“小姐!”
容戈忙将她扶起,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那张苍白的脸上满是冷汗,以往明亮的眸子紧紧闭了起来,睫毛抖得如同蝴蝶羽翼,脆弱极了。
江晚晚语无伦次:“快,叫大夫,送医馆,快!”
她哭出声来:“你做什么要给她拿酒!”
容戈嘴唇抿起,一句不吭,准备将人背起。
酒楼掌柜见了这番景象也是大吃一惊,忙将客人疏散出去,替他们让出一条道来。
人群一边往外走一边伸长了脖子往那边看,好奇云芷到底怎么了。
系统提醒宋颂:“容离来了。”
宋颂使出全身力气趴在桌子上,容戈一下子没有背起来。
江晚晚见他将小姐摔了,目眦欲裂:“云弋!”忙去扶着云芷。
她手还未碰到宋颂衣角,只觉一阵凉风吹来,眼前蓦地多了一个人。
容离稳稳将宋颂接到怀里,双手隐隐颤抖。
他一身寒气,侧脸瘦削,脸庞如玉,垂眸看着怀中之人。
往外走的人群顿时张大了嘴巴。
那个从窗口掠进来的,是——太子?
他们高姿神仪,芝兰玉树,凛然不可侵犯太子,竟然没有束发,就这样出现在酒楼。
所有人不敢出声。
浩如烟海的压迫笼罩在大堂内,众人脸上渗出汗水,膝盖发软,终于忍不住,“扑通”跪倒在地。
容戈伸出的手落了个空,没有碰到云芷便被容离捷足先登了。
他已经能控制情绪,此时只是深吸了口气,目光沉沉看着容离:“我家小姐说与太子已无瓜葛,请将人给我。”
说着伸出手去。
容离目光携着万钧之力沉沉压下,容戈不禁闷哼一声,胸口一阵闷痛。
他眸子暗了下去。
所有一切不过电光火石一瞬之间而已。
容离抱起人,一刻都没有停,急匆匆从窗口掠出。
只留下一道残影消失在湖上。
人群七零八落瘫倒在地:“这是怎么了?”
“云芷出了什么事?”
“老夫行医多年,观其神色,这是病入膏肓,不治之相啊。”
“啊?”
“不会吧?”
“怎么会?”
“前两日赏诗会云芷跟太子双双遭人暗算,送入燕王府,难道?”
下面的话他们不敢说了,云芷若是有事,那太子……
“休要胡说,太子怎会有事!”
“你们说,云芷与太子当真退婚了?”
“不知不知,瞧着太子方才如此紧张,我怎么觉着这两人之间不太寻常呢。”
“我也觉得,太子不会是心慕于她吧?”
“虽然不想承认,但我也觉得是这样的,不然如何解释一向高不可攀的太子殿下如何这般慌张以至于失了端方?”
“匪夷所思啊!”
……
宋颂在容离怀里昏昏沉沉,她纠结了三秒是该踢打反抗还是老老实实躺着被带回去,最后果断选择老实躺着。
“既然结局都是带回去,我得抓紧时间休息会儿。”
系统:“借口,都是借口。”
宋颂:“唉。好累啊。”
*
燕王府里容离一消失,萧亦然便得到了消息。
他截住黄烈和天阙,知道容离派黄烈一直暗中保护云芷,顿时知晓容离去了哪里。
他指着黄烈:“去找云芷,他必定去寻云芷了。大病初愈,就这样跑出去……”他苦笑了一声。
终究还是没有瞒住啊。
知道容离派黄烈守着云芷,他几乎立刻明白了他的心意。
“这下子,事情麻烦了。”他喃喃道。
“加派人手即刻去寻,务必要找到太子下落。让四部出动,无论如何要将太子带回来,我担心他会替云芷解毒。”
天阙一怔:“人间白不是没有了?用什么解毒?”
黄烈却是瞬间想通,脸色变了:“你是说如纸言大师那般——”
天阙大惊:“什么?不行!”
*
容离抱着怀里的人,紧紧抱着。
他内心一片荒芜,脑子里思绪全无。
但有个念头一直盘旋:“救她,一定要救她。”
从酒楼出来,他一直朝着没有人的地方飞掠,越过湖泊,踏过屋脊,人烟越来越少。
意识里他回避了可能让人找到的地方。
怀里的人轻得没有重量一般,他觉得自己仿佛要承受不起这样轻的分量,似乎不用力抓紧,她就要随风消散了。
“云芷?”他叫了一声。
宋颂没有回应。眼睛紧紧闭着,脸上冷汗一层又一层。
容离抿了唇,环顾山林,找到一处溪边,仔细将她轻轻放下。
他伸手将她耳边乱发别起来,拿出细软的巾帕细细将她脸上汗水擦去。
手里脉搏游移不定,若有似无,这样的脉象,他太熟悉了。
宋颂苍白的脸搁在他一只宽大的手掌中,软软的,没有一丝力气。
闭起来的眼睛很乖巧,一点也看不出她骨子里那么倔,那么高傲。
不受一点委屈,不受一丝折辱。
仿佛高高的山岗上迎风独立的松柏,经得住冷风刺骨,经得住暴雨山洪,沧浪之水濯洗过一般,永远透着希望,不肯认输。
他仔仔细细将她脸上每一处汗都擦干净,指腹在她眼睑处停了停。
“就算死也不稀罕我的怜悯?如果不是怜悯呢?”他低声自语。
宋颂眉头蹙了蹙。
容离抿了抿唇,看着她眉梢那颗红痣,看着看着,心突然软得一塌糊涂。
这张脸五官是张扬的。
哪怕昏睡着,也丝毫不露怯懦。
眉毛一根一根细细软软,直飞扬到鬓角去,眼睑很薄很薄,青色血管依稀可见;眼睫毛长长的,颤抖起来好像挠在人心上一般;鼻子挺直秀气,令他不禁低头,轻轻碰了碰;花瓣一般的嘴唇有些白,让人心揪得疼。
他身上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光是这么看着这个人,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出自明代汤显祖的《皂罗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写完就放上来了,明晚六点~
谢谢读者“将月”,灌溉营养液+9,读者“火龙果”,灌溉营养液+1,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