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升叹了口气,说:“你看她,简直是榆木疙瘩,一窍不通。”
小白点了点头,沈袖月感觉那股阴冷湿寒的气息越来越浓了,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说:“你们两个别装神弄鬼的,到底怎么回事。”
云海升伸手在她眉心按了一下,沈袖月顿时感觉有股清凉的力量灌注进来。她眼前的世界比之前更清晰了,仿佛能看见气的流动,一个影子在她面前渐渐显现出来。
灌木丛里藏着个七岁左右的小女孩,她扎着双马尾,一直把脸埋在双膝之间,吚吚呜呜地抽泣。
小白蹲在她面前,怕吓着她似的说:“你怎么不回家?”
小女孩摇了摇头,说:“我没有家了,爸爸妈妈离婚好久了,没人要我。”
小白说:“那你为什么哭?”
小女孩说:“我泡在水里,又冷又疼,我想奶奶了。”
小白说:“你这样低着头,我都看不到你的模样,也听不清你说话的声音。你抬起头来好吗?”
小女孩儿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我的样子很丑,吓到过很多人。”
小白说:“我在海里见过很多怪鱼,都丑的要命,你再丑肯定也没有它们丑。放心吧,我不会害怕的。”
沈袖月听着这充满了直男气息的安慰,忍不住看了云海升一眼,想知道这个脑回路是不是他传染给小白的。
云海升也有些尴尬,觉得是该拿出点时间来提高一下小白的情商了。小女孩犹豫了一下,慢慢地抬起了头,一张被水泡的浮肿的脸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沈袖月吓了一跳,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小白倒是很平静,端详着她说:“你不难看,就是有点肿,你的牙齿长得很漂亮。哥哥说,牙齿长得好的人,家教也好,你以前肯定是个很好的孩子。”
这话是云海升骗小白早晚刷牙的时候说的,没想到他一直记得。
小女鬼好久没听人夸奖过自己了,听他这么说,顿时露出了笑容。她脸蛋上的皮肉有些腐坏,这么一咧嘴,整个脸都要变形了。
小白连忙说:“不要笑了,你眼珠子快掉出来了。”
沈袖月:“……”
她发现小白虽然很乖,却有种天然黑的潜质,能一脸真诚地说出这种话来,实在十分与众不同,长大了一定是个人才。
小女鬼觉得自己丑到他了,于是又开始哭泣。沈袖月发现这个小鬼没有害人的心思,只是徘徊在这里,无处可去,也挺凄凉的。
她和气地说:“小妹妹,你的身体在什么地方?”
小女鬼伸手指了一下旁边的湖,说:“一部分在土里,另一部分在水里。”
沈袖月十分惊讶,说:“你的身体怎么会在水里的?”
小女鬼说:“小时候爸妈带我来这里划船,我很想念那个时候,就在这个树丛里躲到半夜,偷了条船来划。结果不小心船翻了,就掉进了水里。”
她说的虽然平静,沈袖月却感到了一阵凄凉,父母不负责任导致发生了这样的悲剧。她说:“那你家里人不来打捞吗?”
小女鬼忧伤地说:“捞过了,只是还有条手臂断在这里面,怎么也找到不到。我的身体不齐全,就天天冷的睡不着。”
沈袖月这才注意到,她只有左手臂,却没有右手臂,一直垂着空荡荡的一根袖筒。小白仰头看着沈袖月,说:“姐姐,咱们帮帮她好不好?”
沈袖月觉得这小鬼着实挺可怜,心想:“帮帮她也好,就当积阴德了。”
她点头答应了,小白便站起来说:“我帮你找好了。”
小女鬼说:“水很冷的。”
小白笑了一下,说:“没关系,我不怕冷。”
他说着,身形一下子隐没在空气中,在一般人眼里,他是陡然消失了。沈袖月却瞧见他化身成了一道银光,轻巧地扎进了湖里。
沈袖月坐在山坡上,夜色越发浓了,湖水泛起微微的波澜,路灯渐次亮了起来。众人等了有小半个时辰,终于见小白从水里钻了出来,胳膊下头夹着几根骨头和一只腐烂的不成样的手掌,兴奋地说:“找到了,在淤泥深处,被水草缠住了!”
沈袖月感觉有点受不了,立刻转过身去。
小白穿上衣服,用外套裹住了断手和臂骨拿过来。小女鬼见了自己的手臂,登时高兴的哭了,说:“小哥哥,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沈袖月感觉这个情形超出了自己的常识,仿佛小白找回来的不是几节白骨,而是一个钱包。她心中默默劝自己习惯了就好了,干这一行,帮客户收埋遗骨是日常工作,不要大惊小怪。
小白做了好事,十分自豪。他说:“接下来怎么办?”
云海升说:“跟身体一起合葬了吧,小姑娘,你埋骨的地方呢?”
小女鬼站了起来,说:“我带你们去。”
此时夜色浓重,鬼魂在外行走也不用避忌。她飘飘悠悠地顺着小路走出了游乐场,来到了郊外的一处自留地,这里有几个简陋的坟冢,阴森森的,轻易没人肯过来。
沈袖月怕挖人家坟被抓住扭送公安局,再三确认道:“小妹妹,你家里人呢?”
小女鬼说:“爸爸妈妈都去外地住了,奶奶今年过世了,家里什么人都没有了。”
沈袖月又是一阵同情,看了云海升一眼。云海升说:“这就算是经过她本人同意了,动土吧。”
他解下腰间的匕首,迎风一招,变成一把长剑。他用力挖开泥土,看见了一个薄皮棺材。他把棺材打开,里头盛着个骨灰盒。小白把衣服包裹着的手臂放了进去,合上棺盖,把钉子钉了回去,然后覆上泥土。
一番折腾下来,已经是半夜十二点了。
沈袖月自觉地为她念了一遍心经,算是超度。云海升说:“怎么不念地藏经?”
沈袖月说:“地藏经太长了,读一遍都要一个时辰,好几万字你能背过?”
云海升便笑了,说:“金刚经只有三千多字,你要不要背一背?”
小女鬼倒是不挑,坐在坟头安安静静地听完了经,周身涌动着温柔的白光。她说:“谢谢你们,我现在感觉很暖和了。”
她的面容逐渐恢复了生前的模样,不再浮肿了,眼神也变得活泼而灵动。她笑了一下,说:“我要好好睡一觉了。如果你们需要帮忙,只管叫我。”
小白说:“好啊,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鬼说:“我叫阿铃。”
她说着身影渐渐变淡,消失在月色中。
小白站在坟头出了一会儿神,说:“原来这就是玄学世家的人的工作。”
沈袖月不知道云海升是怎么跟他说明自己的工作性质的,但是她很想说,自己的日常也并不总是这样义务劳动的。虽然连续接了几个工作都没挣到钱,但她还是有信心靠这一行养活一家老小的。
然而小白目光炯炯地看着她,似乎对她十分敬佩,笑了一下说:“姐姐,你心地真好。”
沈袖月被他纯洁的目光看着,有些不好意思,觉得他可能把自己想的太好了。
小白认真地说:“哥哥说你需要我的角去换法器。你现在的法力不够,没有法器就不能帮助别人。我本来不能确定你是什么样的人,经过这一天的相处,我觉得你真的很善良。”
沈袖月十分惭愧,心想:“不不,一天的时间不足以看穿我的本质。其实我这个人有很多缺点,小气又懒惰,还有点沉迷男色无法自拔……”
小白说:“虽然你对钱斤斤计较,而且学习不太用功,但瑕不掩瑜。哥哥说人活着不必太拘小节,只要大节无损,那就是好人。”
沈袖月的心情十分复杂,不知道该不该把这话当成夸奖来听。小白说罢,伸手对着头顶轻轻一击,小脸皱了片刻,显然是有些疼的。
他摊开手,把一块半寸来长的白色龙角递了过去。沈袖月觉得受之有愧,不好意思接受。云海升说:“他给你,你就拿着吧。”
沈袖月便接了过去,一边看他额头,说:“疼不疼?”
小白伸手在断角处按了片刻,一阵白光包裹着角,迅速愈合了伤口。他说:“没事,等明年春天就长出新的来了。”
沈袖月既感激,又很感动,说:“谢谢你,以后我家就是你家,欢迎你常来玩。”
小白笑了一下,说:“你的柿饼很好吃,能多给我几盘吗?”
沈袖月立刻说:“你喜欢,多少我都给你买。还有无花果干也特别好吃,等我给你买一罐子,再给你留个落脚的房间,把好吃的预备下,你随时来都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