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郎见状,脸上微露挣扎之色,继而裹紧了身体上的披风,朝阿寅道:“阿寅,跪下。”
阿寅对着拥有移山倒海之能的镇玄,从来毫无敬意,顶撞忤逆样样在行;然而面对一介凡人的爹爹,却向来乖巧顺从。
阿寅心里有些不服气,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见爹爹脸色发白、眼角泛红,心中不由一疼,不忍逆其意,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双膝一弯便跪下了。
“公子,阿寅今日伤了你,只是因为一时情急,并非存心。”王郎喘了两口气之后,朝镇玄露出恳求的眼神,弯下腰背,“要怪,就怪我这个父亲未曾把他教好,还望公子大人有大量,原谅阿寅莽撞。”
王郎并不知,阿寅在镇玄心中的重要程度。
所以身为一个父亲,一个卑微的小人物,面对他无法反抗的强者,为了保住自己的孩子,这样的举动再正常不过。
镇玄的肩伤,此时传来阵阵剧烈的刺痛;然而比肩伤更疼痛煎熬的,是他的内心。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事实。
他自欺欺人的,这些年只把王郎当做消遣,却不知自己早就动了真心。
然而王郎呢?
王郎会愿意与他欢好、满足迎奉他的一切要求,并非是因为喜欢他,只是迫于现实。
王郎对他或许有畏有敬,却根本就没有喜欢过他。
王郎说过这番话之后,见镇玄站在原地久久不语,又小心翼翼道:“今日之事,虽不知是何处触怒了公子,但想来一定是小人的错。公子要小人如何赔罪,小人都依得,只是恳请公子,不要再涉及他人。”
王郎明明是放低姿态,在说着软话陪不是,却句句如刀,扎入镇玄心扉,直扎的鲜血淋漓,痛彻肝肠。
回头再想,王郎自幼为奴,是否也以现在的姿态,服侍讨好拥有对其处置之权的,翼侯府的大小主人?
王郎只是个小人物,他卑躬曲膝、放下自尊脸面去迎奉强者,只为求得生存之地,活得更好一些,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和事物,王郎错了吗?
纵然这样算是错,王郎那时候也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王郎在与他相遇之前,已经抛开为奴的曾经,好好的带着阿寅在晖京生活,靠木匠雕花手艺吃饭。是他一意孤行,逼迫王郎和阿寅来了昊元峰。
他在王郎屈膝为奴时,从来就没有帮助过、保护过王郎;在王郎有了新生活之后,却破坏了这对王郎来之不易的一切,又有什么资格嫌弃王郎污浊?
镇玄忽然觉得自己无法再思考下去,也无法再面对王郎父子。
但镇玄素来高高在上、面无表情惯了,当年他那般爱陆维,两人若有分歧之时,每每也是陆维事后过来哄他。
纵使他察觉到自己错了,心中愧悔已极,亦不知该如何表达、如何弥补。
所以镇玄只是退后几步,紧接着不发一言、沉默着转身离去。
陆维看着镇玄的背影,心里松了口气。
他与镇玄一起两百多年,自然知道镇玄这样的表现,就代表着此事揭过。
回想之前镇玄的寥寥数语,陆维已经猜出,镇玄应该是去调查了王郎的过往,然后发现王郎的过往有令他深恶痛绝、不能接受之处,这才开始发疯。
原来……镇玄已经这样在意“王郎”了吗?
陆维自从在十三年前的中秋夜,九天仙霆灭魂大阵之中救出镇玄,将那一世还予镇玄之后,便决定与镇玄就此了断、各自安好。
他用了两百年的时间,做一个最好的情人,无非是想要镇玄顺利度过情劫,飞升成仙,完成这个世界的任务。
谁知最终,镇玄竟然堕了魔,他的任务亦由此失败。
任务失败,他自是要抛下镇玄,寻找下一个任务对象的。
他这个人虽无情,但相应的,责任感却强过常人,也希望爱过的人离开自己依然能好好生活,所以还是为镇玄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最好安排,这才离去。
世事难料,兜兜转转几年,他换了身体容颜,却还是与镇玄搅在一起。
陆维见镇玄仍然对过去的他执念深重,不过短短几年时间就性情大变,终究于心不忍,想要以王郎的身份再陪镇玄一世。
他的魂体可长存于世,这对他本就是无可无不可的事情。
但看眼下情况,他与镇玄、阿寅三人纠葛难了,这身体之前又不知有何业障,留下只会令镇玄痛苦,不若及早抽身而去,对大家都好。
“爹爹。”阿寅从地上站起来,扶住了陆维,不服气道,“我们不走的话,爹爹难道还要留下来,受那不明不白的腌臜气?”
陆维却没有回答阿寅。
阿寅此番是见陆维被镇玄欺负,情急之中为了护着陆维,才刺了镇玄一剑。
然而陆维非但不领情,反而让他给镇玄下跪,低声下气的请求镇玄原谅,他虽不曾违逆爹爹的意思,心里到底也是忿忿不平的。
见陆维不回答他的话,他孩子性格,这些年又是被宠坏了的脾气,便也撅着嘴不肯再与陆维说话,只是搀扶着陆维回了西偏院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