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陶善行带着强烈求知欲的眼神,那目光清澈不含分毫闪避羞耻,坦荡得几乎让陶善文惭愧,能言善道的他竟不知从何解释起。陶善行起身,把零碎东西一股脑塞进他的褡裢,倒是沉稳问道:“哥,那是手稿,你写的?你靠这个赚钱?”
真是大出意料。
“胡扯八道,那哪里我写的,是我收来的!”陶善文急声道,很快就后悔了。
陶善行有十万个为什么想问,都写在眼睛里。
话都说到这份上,他也没法再瞒,把她拉到内侧,往借住的地方走去,边走边解释:“这是收来的稿,要送去书局付梓。”
陶善文是个贩书的中人。时下盛行各色白话文小说,一本书稿能卖出极高的价钱,然而文人自命清高,很少有人愿意写这些东西,生恐坠了自己名声。陶善文从前曾做过货郎,偶然知道这途径,于是打起贩书的主意。
他哥哥陶善言在佟水的翰明书院上学,身边聚集许多士子,有很大一部分出身贫寒,比起陶家还要困顿。这年头上学是件花钱的事,即便书院减免束脩,那笔墨纸砚、书本费用、赶考盘缠,再加上人情往来,无不是笔贫苦人家难以承受的巨大开销。
陶善文便从中斡旋,请了几个学子暗暗著书写文,再交由他转手给书局,赚笔中间费,那起贫苦学子既得润笔费贴补花销,又免受诟病,倒也愿意。
其实学子写的大多是些风花雪月亦或狐鬼志怪,今日这半文半图的香艳书稿,还是陶善文第一回收到,偏巧被陶善行看了去,也是倒霉催的。
走到临时借住的姨婆家,陶善文交代得差不多,陶善行也大约明白了这个行当。陶善文则是满脸苦瓜,眉头成川——妹妹聪明过了头,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地抛,他根本没法隐瞒,简直连老底都要掀掉。这么大个把柄攥在她手上,以后这小白眼狼怕要变成家里的山大王。
陶善行倒没想这么多,她只是在找赚钱的门路。
夜里用过便饭,陶善行坐在灶前等灌汤婆子,忽然和他道:“哥,咱们也开间书局自己收书印书,你说可好?这书局呢,也是茶馆,前头可以找说书先生讲咱们书局的书,吸引人来听书买书,一举两得。你说咱这书局叫什么名字?书纳百川,藏世间百态,叫百态书局如何?”
陶善文拎着铜吊壶,看怪物似地打量她:“你就做梦吧你。书局是你说开就开的,茶馆是你说建就建的?哪来的银子?哪来的人脉?没钱没人,官府能让你开?醒醒吧。”
说完他便倾壶“咕嘟”灌起汤婆子,再不理陶善行的异想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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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陶善文出门把书稿转手,近午方回,准备回灵源。回家不赶时间,兄妹两人在外头的露天摊子各叫了碗羊肉杂割,就着摊黄用完午饭,才热腾腾地出发。
昨天发生的事,兄妹两极默契地绝口不提。骡车悠悠,傍晚就近灵源村。
第二次坐骡车,为防晕车,陶善行特地坐在了车窗旁,帘子一掀,冷风扑面吹散憋闷。远山近田鸡犬相逐已到灵源村外,骡车放慢速度,前头有队送聘的车马,长长一列,从村里排到村口。
“哇,这谁家的茶礼队伍,这般排场?”车内已发出几声唏嘘惊叹。
茶礼亦为聘礼。陶善行还是头回看到送聘礼的队伍,不免好奇多打量了几眼——这聘礼队伍着实长,进村打前阵的人早不见影,排在末尾的还迟迟不见进村。人家送聘多是挑担抬箱,这家倒好,直接以车马来运,各色干果米粮,鲜禽三牲,海味干货、酒水茶饼帖盒布匹并金银首饰等等等等。押运聘礼的人也都着一色衣裳,打扮得竟比灵源村民还体面几分,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的家丁仆人。
灵源是个穷村子,从来没有这样阵仗的送聘队伍,其实别说是灵源,就是陶善行从前在家,也很少看到姐妹有这等丰厚的聘单。
田埂上已经有孩子追在队伍两边来回奔跑嬉闹,村民也都簇拥旁观,议论纷纷。
陶善行与陶善文在村口下车,跟着那队伍往村中去。陶善行极是好奇:“哥,你说会是谁的茶礼队伍,瞧这阵仗,难不成是咱们村最漂亮的秀姑?”
陶善文没发话,跟在队伍后面走了一段,忽然警觉:“不对啊,妹,这队伍……好像是去咱们家的。”
“……”陶善行愕然。
陶善文没有看错,这就是去陶家的队伍。
穆家人来下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