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一一早,兄妹三人便换上新衣,打扮一新,尤以陶善行最为醒目——还未长成的少女恰似春日含苞的桃花,水汪汪的眼,如染胭脂的双颊,若说从前的陶善行是乖巧安静的邻家姑娘,那现在的陶善行便是鲜活明亮的晨间朝霞,走到哪里都受瞩目。
“你们的衣服,阿爹的鞋子,是我帮娘一起裁制的。”陶善行指着两个哥哥身上的新衣裳笑道。她学过女工,虽不算精,应付一般缝制还是没问题的,再加上有朱氏从旁指导,也缝个囫囵。
陶善文一听就取笑她:“你荒废了十多年,是该好好学起来,免得嫁去穆家连你官人的鞋袜中衣都拿不出手。”
陶善行顿时羞恼成怒,转头欲向大哥告状,却见陶善言正以袖掩唇窃笑不歇,当下更气。
陶家的年就在这吵吵嚷嚷中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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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未过,陶善言就早早回了书院,全力以赴为马上要来临的乡试准备。陶学礼与朱氏也要着手为陶善行的婚事做准备——那日穆家送聘,因未决定是否应下这门婚事,便没给回礼。如今既然已经决定,女方的回礼也得送去,再者迎亲的吉时也得定下,他们还要准备陶善行的嫁妆。
穆家的聘礼送了许多,最值钱的除了各色头面首饰外,就是现银和银票了,朱氏原打算全给陶善行再陪过去,陶善行却有自己打算,悄悄地跟朱氏商量在佟水置宅置地的事。
“什么?!”听完陶善行的话,朱氏大吃一惊,劝她,“阿行,娘虽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也知道大户人家规矩多,人情往来都靠银子,咱家已经比穆家差了一大截,不能让你进了穆家因为这银钱之事再受委屈。论理我们也该预备你的嫁妆,可家中景况你是知晓的,你的嫁妆别说能和穆家比,连他们给的九牛一毛都及不上,我和你爹商量过,咱们不能叫人指着鼻梁骂卖女儿,这聘礼我与你爹留些日常嚼用便好,余的都充作嫁妆给你带去穆家,你有银钱傍身才好过日子。”
“阿娘,你莫急,且听我说。我让你置宅置业,为的不仅是你们,也是为我自己。”陶善行按着朱氏的手,小声解释道,她从兆京而来,比他们都了解那个世界的暗流漩涡,“你们在佟水置宅置产,离我近些,彼此好照应,再者哥哥在翰明学院上学,就算过了乡试,也还要一年多才等到会试,吃住在外无人照顾多有不便,况且日后进京赴考,仕途经济人情来往必不可少,到时拜师访友皆要使钱。”
朱氏闻言一愕,竟接不上话,只听着陶善行继续劝说,却不知单薄的屋门外,早已站了人,陶善文的手落在门上,才要推入,却听陶善行提及自己。
“还有二哥,阿娘可替他想过日后营生?他年纪也不小了,迟早也要成家立业,可他拿什么安身立命?凭他那性子读书不成,力气活怕也不成,就脑袋灵光嘴皮利索。外人都觉得他毛躁不堪大用,可殊不知‘智者取其谋,愚者取其力,勇者取其威,怯者取其慎,无智、愚、勇、怯,兼而用之。’,用人惟才,二哥的才智,在商道。虽然阿爹反对,可我仍旧要说,二哥是个商才。”
朱氏听她提出置宅置业,原只当她会说些替兄长娶妻、孝敬父母的寻常话,却没想到她开口说的却是连她这做母亲都没想到的长远之计,虽然女儿说的好些话她不懂,可里头的道理她却听得明白。
“这聘礼我打算带走一部分,留一部分在家,除了用于佟水置宅让你们日子舒坦些外,还想让二哥帮忙找个门路,我和他合股做个小生意,他出力,我出银,利润分红到时再议。”见朱氏又有反对之色,陶善行忙摆手安抚她,继续道,“此举不仅为了父母哥哥,也为我自己。高门富户的阴私阿娘你即便没有领教过,我那叔叔和继婶子间的龌蹉事你总清楚,便是林家那样的小富之家也有这等乌烟瘴气,何况穆家?这点银钱带入穆府,不过杯水车薪的作用,而我人微力薄反会因财引祸,不值当。”
朱氏不及她想得深远,被她说得怔怔无语,只盯着眼前忽然又陌生起来的女儿。
陶善行苦笑,这番话不知朱氏能理解几分——她生于高门,见惯大宅阴私,知道妇人在后宅若依附男人,大多如无根浮萍,若是可以,她更希望自己做个不必依附丈夫的女子,像她长姐一般。
那方是长远之计。
“今日我帮衬两位哥哥,来日他们便是我的最后倚仗。娘,实不相瞒,我嫁入穆家,是存着和离之心,留在家中这点根,便是我全身而退的后路。”
陶善行忽语出惊人。
她已经盘算好了,若那穆溪白是个好的,愿意安生过日子,尊她敬她,她自会投桃报李。教敬公婆,照顾丈夫,亲睦妯娌,她都愿意去学去做,纵无男女感情,可天底下的夫妻又有几对不是盲婚哑嫁?她可以学着去尽一个妻子的义务,但前提必须是那个男人值得。
若穆溪白果真不善,她也不愿搭上后半辈子。和离是她的退路,今日所谋划的一切,便是来日安身立命的根本。
而所有的异想天开,于她而言,绝非空想。
她从未如此清晰并且坚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要做什么!